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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恃宠而骄。他低眉敛目：“对不起。” 君晓活动着手腕，气不过又是一巴掌。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条狗！” 池野身形一僵，脸隐埋在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居高临下地俯视低眉顺眼的池野，他卑微又顺从的奴性更让她嗤之以鼻。 她骂的一点没错，他不过就是一条狗。封三江的狗，也是她的狗。 平日她懒得这样羞辱他，只是不知为何，今天他尤为让她不甘，也许是他冒犯和逾距的行为，激起了她心中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于是尽数发泄迁怒到他身上。 池野只是沉默地挨骂，而后平静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仿佛这样就能让大小姐消气。 酒醉的晕眩和未消的余怒一起袭来，君晓步履不稳地坐在长椅上，脱下高跟鞋扔给池野，池野如视珍宝地帮她拎着。 “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开车。” “我醉了，不想等。”她懒洋洋地点了根烟，眯着眼打量池野，“你抱我过去。” 池野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不可微地皱了下眉。 “聋了吗？我说让你抱我过去。” 池野沉默了一会，而后蹲下身，把鞋子放在她面前。 “你还是穿上鞋，自己走吧。” 话音刚落君晓就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池野没站稳，打了下晃，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嘴角被打出了血，依然不动如山地伫立着。 “抱我。”君晓用命令的口气说。 池野看躲不过，也不敢忤逆她。叹了口气，顺从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大小姐。 属于她的香水味，还有她清甜的女士香烟瞬间盈满了他整个怀抱和鼻腔。他要很努力地屏住呼吸，不去看她，才能保持冷静。 上帝，她是专程派来折磨他的吗？ 还是她看穿了他隐藏至深的心事，故意来戏弄他？ 走到车库只有几百米，却像一辈子那样漫长。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双手都是冷汗，额头上也汗涔涔的。 她当然看出他的变化，戏谑之意更盛：“你的心跳好快。” “......” “你没抱过女人？” “......” 好容易走到车库，池野先放下她的高跟鞋，又把她轻柔地放置在副驾驶上。就在这时，君晓忽然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在他的惶然无措中，他们四目相对，咫尺之距。 她美艳的面容让他目眩神迷，诱人的香水味像是催情毒药，他中了魔咒，只有脸红耳热，全身都动不了了。 她的长指甲划过他面庞，如隔靴搔痒，而后停留在他嘴角，帮他拭去那残留的血迹。 就在他忍不住凑上前吻她时，她又早有准备地移开脸。 “我醉了。你不会当真，也不会说出去的吧？” 池野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低下头，退了出去。 像个丧家之犬。她心里好笑。 接下来回组织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君晓抽烟的间隙，会放肆地看一眼池野，他始终目视前方，又恢复一贯的不苟言笑，不近人情。 “保罗。”她忽然叫了他一声，他心头一跳。而她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匪夷所思。 “离柯宇寰远点。”一只手搭在车窗外，她掸了掸烟灰，“他是gay。” 回头望见池野眼中的震惊，她哑然失笑：“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怎么知道？” 她弯了弯眼睛，神秘一笑：“你猜。” 比起关心别人的性取向，她刚才那个称呼更让他方寸大乱。 第一次在酒吧相遇，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就像《洛丽塔》。她天真无邪地问他叫什么。 他想了想，编了个假名，保罗。 现在就算她知道他的名字和绰号，还是会唤他“保罗”。 这好像只是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她不会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多么亲密。 从她进入组织，他已经决定了把那些过往的旧事、无望的情思都压抑在心里，如果她注定属于别人，那么他情愿他们从未相遇。 而现在她念起这个名字，轻描淡写的一个词，却掀起滔天爱火。 池野一打方向盘，汽车“哧”地停在一处偏僻的街角。他解开安全带，拨开君晓的长发吻了上去。 然而这个吻也存着贯有的理智，隐忍且克制，只是蜻蜓点水般，很快退开。再继续下去他怕覆水难收，回不了头。 “你是在验证我的性取向吗，简？” 他终于叫出这个在他心头萦绕千头万次的名字，这是他最隐秘的心事，也是他最宝贵的爱意。 “你喜欢女人，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 “别这样，简。” “我们明明就是先遇到的。” 她的提醒只会让他更痛苦，也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 “从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们就回不去了。” 君晓冷嗤一声，眼里有什么东西冷却寂灭了下去。 “不用自作多情，我们本来也就没有什么。” 萍水相逢而已，身份特殊的人她见得多了，他本来也就什么...值得特殊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不甘心什么。只是这样的结果，着实自讨没趣。 她有点痛恨自己的冲动和任性。 也许真的是喝多了。她和池野，都不该有不能有的心思，也不该说那些话——它们本该烂在肚子里，或者葬进坟墓里，成为一辈子的秘密。 车子停在黑漆漆的建筑前。她望着高耸入云的金字塔，她一辈子都逃不出这牢笼。 也许她的命运，就是死后陪法老入葬，做成木乃伊。也许这就是解脱。 她欲下车，池野却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们沉默地对视，他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动了动嘴唇，却只说出了一句：“疼吗？” 她目光微动，极快地掠过他嘴角的伤痕。 他跟在她身后，一齐踏上高高的长廊。 “简，我会保护你。”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盟誓般地说。 她敛去悲喜，抬起头，又俨然是无懈可击的美丽。她平静地走入森严的建筑，犹如走进一个万劫不复，又无法回头的深渊。 （小柯：真的很讨厌一些喜欢给坏女人当狗的异性恋同事） 《无声告白》 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凯瑟琳闭上双眼前，脑海里走马观花般闪过她二十几年的种种，竟是都与池野相关的回忆。 她和池野最后一次独处，大概是不久前他喝了一顿酒，为了报答她陪伴他太太——当然，她求来的成分比较多。 在哪个地方，喝的什么酒她都忘了，但和池野相处的细枝末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他不喜欢她浮夸的打扮，于是扎了英姿飒爽的马尾，穿了件T恤和牛仔裤，而池野穿了件黑色T恤，她很少见他穿休闲装。 那天是个凉爽的夏日。 她记得夏风吹面的感觉，也记得沿途的花香。 蔷薇花开得挤挤挨挨，探出红墙黛瓦，犹带晶莹的露珠。 她出神欣赏，娇艳欲滴的红蔷薇，红得好像少年人热烈燃烧的爱意。 “很美，是吧？”她扭头问池野。她旁边的这个家伙一向务实，没有丝毫欣赏美的心思和能力，早已丢下她走远。 她没忍住，摘了一朵红蔷薇，一路上视若珍宝地嗅闻着。 她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一句台词——玫瑰不叫做玫瑰，依然不损其香。 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就像盛放的红蔷薇一样，历久弥香，不减分毫。 到达海滨酒馆已是傍晚，异域风情的民谣缓缓摇曳，一切都好像置身意乱情迷的电影情节。 池野例行公事般独饮，一边心不在焉地看Pad，凯瑟琳知道他还在处理杂务。 她猛然出现在他身后，然后把手里的蔷薇递给他。 池野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幼稚很不屑。 “我猜你还没有收到过女孩的花吧？”凯瑟琳笑靥如花，“赏你了。” 池野语气不耐：“你不想要可以丢掉。” “没意思。”凯瑟琳哼了一声，“你怎么一点也不懂得欣赏。” 不懂欣赏美女，不懂欣赏美景，不懂欣赏这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 譬如，这澄澈蔚蓝的夜空。 “你看，夜景多美啊。”她站在他旁边，竭尽所能地逗他开心，“既然出来，就别再工作了。你的生命里，也需要有点别的东西。” “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的。” 池野依言，抬头看了眼夜幕。苍蓝的天幕只有半轮破碎孤月，月亮中还有许多微弱的罅隙。一颗星星也无。盯得久了，宛如置身一片深海汪洋中，甚至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他想起凯瑟琳的话，心中只觉讽刺。 他的世界中没有美好，就像漫无边际的深海，总是黑暗、冰冷和窒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像退潮后的贝壳砂砾一般，再不复返。 妹妹，柯宇寰，君晓，他曾经珍视的感情，如命中注定般，只能失去，遥远得像没真实过。 凯瑟琳忍不住侧目，望着身旁的池野，他的眼眸倒映岸边篝火的光亮，明暗无辄，是她在黑夜中看到的唯一一束光。 也许是察觉到她逾越炙热的注视，池野看向她，冷不防对上她眼中汹涌热烈的爱意，如雪崩海啸，倾巢而出，快要把他吞没。 她总是这样放肆，不加掩饰，直白得像是大大咧咧的无知孩童。他有些后悔，他根本就不该答应她。 太幼稚，太轻浮，太招摇。 池野厌恶地转过头，他真是太不喜欢了。 可是，不知是不是海风吹得人沉醉，她在他的眼中，今夜有些不一样。没了那东施效颦惺惺作态的装扮，她轻装简行，淡妆素裹，和君晓一点也不像，清纯少女干净赤诚的爱意是那么刺眼，刺眼得像强烈的日光，让习惯于黑暗的他无所适从。 无所畏惧无坚不摧的他第一次产生了如临大敌的逃避感。 这是女人的爱吗？爱又是什么？ 像他这种人，怎么配得到别人纯洁的真爱？他不知道，也不相信。 只能用不屑一顾来伪装自己。 自负来源于自卑，英雄气概不过因为自我犹疑。 深夜的街市空荡，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混杂一个轻盈清脆的高跟鞋声，在静谧的夜色中，组成别样的韵律。 池野照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凯瑟琳跟在后面。穿过灯红酒绿、笙歌燕舞的街道，池野疏冷的背影在灯火阑珊处是那么显眼，那么格格不入。 上空不知是哪里放起了烟花。凯瑟琳驻足观看，火树银花落在不远处的池野身上，勾勒出他模糊的侧影。凯瑟琳看着，心中既欣喜，又有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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