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对这个单位很模糊。 一吨——这听上去就是很多很多,数量让他根本想象不到。 他遇见问题先找李广陵:“李医生你见过一吨草料吗?咱这儿能不能放得下?” 李广陵没说话,大爷说,“你这儿能放下。你家院子大,往墙角一堆就行,不过上面得搭个棚,时间长容易返潮。” “那是两种都买,还是单挑一种?” “最好两种都买。羊这个东西跟小孩一样,它也挑食,你长时间为一种它吃腻了就不吃,到时候就影响重量。” 周澄一想,虽然月下沟有很多青草,但要天天吃,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于是就又花了1000块钱,定了两吨草料。 大爷拿钱回家。 三马车消失在路上,周澄站在羊圈前,怎么看怎么高兴。 “李医生,这八只羊是挺好的哈,不过哪只是母羊来着?” “20号。”新阳身上都刷着粉红油漆,李广陵说,“20号是母羊,说是有奶,你要记不住数字,可以通过下垂的乳房分辨。” “你说话还真挺接。”周澄叉着腰笑,“下垂的乳房,亏你想的出来。” 天色不早。 李广陵掏出钥匙还给他,“我先回卫生室了,你有事那找。” 他高大背影穿过大门,挂着风离去。 周澄钥匙搁桌上,抱起草料放在食槽里,一边吆喝:“乐乐乐,吃饭了孩儿们。” 几只羊闻见青草香气,纷纷过来排成一队,吃个不停。 这一切,确实挺好。
第14章 看它们低头吃饭,周澄挺开心。 这还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养活物。 小学流行养鸡,班里人手一只,但周怀远害怕尖嘴的东西,就没让他养。 等上了初中好不容易他说服姥姥买一只仓鼠,宁燕又觉得这种生物自带病菌,连夜给他扔了。 “这回你俩在南极,没法阻止我了吧?” 周澄看的开心,对着吃草的羊录了一段视频,发到朋友圈。 然后拿钥匙去找周老翁。 三奶奶突然去世,月下沟请了一个戏班子,在大道上搭灵棚,拉孝布过事儿。 周澄离老远就听见唢呐震天响,进了院子,周月秀正踩着梯子偷看。 “干嘛呢小妹?” “哎呀,吓死俺了!”周澄一出声,周月秀差点掉下去。 她从木头梯子上下来,拍着胸脯安慰自己,“哥,你这是刚回来呀?” 见到周月秀,周澄才想起来,答应好的零食和头绳没买。 他嘶了一声,掏出两百块钱:“秀,哥哥对不起你。今天光顾着买羊,忘了给你买头绳和吃的了。这钱你拿着,回头自己去买点想要的东西。” 周月秀而且那红彤彤的票子,嘴张的老大:“哥,你在外头赚了多少钱啊?一出手这么大方。” 两百块钱应该不算很多吧? 周澄没概念:“我也不知道你那头绳多少钱,就收着吧,想要什么能买。大伯呢?” “俺爹跟俺妈给三奶奶过事儿去了。”周月秀把梯子弄好,“今天晚上守灵,他俩回不来,俺妈刚才回来一趟,说你要来了,就叫你自己热饭吃。锅里有刚蒸枣糕,还有稀饭,你瞧瞧。” 周澄折腾一下午,确实饿。 走进厨房洗了把手,掀开锅盖,里头热气腾腾一锅枣子糕,熏的脸皮都热热的。 太阳一落山,月下沟就冷了。 周澄在澡堂前头烤了烤火,问周月秀:“我买了羊了,你去看看不?” “呀,你还真买了?那俺得去看看呢。”周月秀很少出门,月下沟的姑娘们都是如此,未出嫁之前待在家里,除了干农活,其余时间很少出去。 那些小伙子们正好相反。 小小年纪便被大人带着上树掏鸟蛋,下河摸泥鳅,倒是快活。 周澄细嚼慢咽吃了半块枣糕,剩下一半拿布包好,装进兜里,打算晚上饿了当夜宵吃。 “走吧,去我家看看。” 他关上门,带着周月秀往家走。 这一路碰见几个穿孝服的人,周月秀都是躲在哥哥身后,死死拽着周澄的衣服角,有几次还停了下来。 “你怕这个么?”周澄问。 “我不怕,”周月秀松开他,不好意思,“可我妈说了,姑娘家晚上走夜路不能碰见这东西,不然容易缠身。得躲,小孩也是。” 周澄笑笑,他倒是不信这些封建。 推开20号院子的大门,周月秀还没进,就听见了羊叫。 “呀,哥,你买了多少啊?真可爱!”小妹头一次看见这么卷毛的羊,扑到羊圈前头,仔仔细细的拿手点着,“一,二,三……八只!哥,你买了八只羊!” “我留五只,剩下三只给你们家。”周澄说,“我跟大伯说好了,本来是我俩去集上买七只,我不会挑,这还是沾了李医生的光才买回来这些卷毛羊。就多一只吧,正好你们也一家三口。” 羊是李广陵挑的,周澄却很臭屁,“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真好。”周月秀看的高兴,“哥,咱家这羊可比那老马家养的牛干净多了。你是没见,他兄弟俩根本都不管那牛的事,身上常招苍蝇,有时候屁股蛋子上还挂着粑粑呢,可臭了。” 乡下小姑娘讲话活泼,不藏着掖着,倒是好玩。 周澄把枣糕放回屋里,唢呐已经吹到《西游记》主题曲。 他走出屋子,侧耳听了片刻,“现在办丧事的都这么流行了,竟然还有第迪斯科版敢问路在何方。” “俺们这儿一般第二天晚上才唱大戏呢。”周月秀说,“头一天晚上都得搞热闹,他那些孤魂野鬼啥的闻见贡品味来吃。” 一阵风刮过,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焚烧纸钱的味道。 周澄不由打个冷颤:“你别说,这喇叭一吹是挺吓人。” “哥,你害怕呀?”周月秀咯咯笑着,“你要害怕就回俺家睡去,你这屋这么大,确实容易着啥脏东西。” 周澄不信封建。 可这是大半夜,一墙之隔的不远处正办丧事,他确实有些毛骨悚然。 周月秀看了会羊便打道回府。 周澄把屋子归置好,切了两根带来的胡萝卜扔进食槽,准备早点睡觉。 他忙活一天确实挺累。 水洗完脸和手,他撕开一片面膜,粘在脸上。 月下沟空气清新,却架不住紫外线强。 白天在外面晒了挺久,脸上需要好好补补水,才能修复屏障。 在院子里站了两分钟,周澄听着外头司仪吊着嗓子答谢两旁宾客,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深更半夜,唢呐连天。 奇怪的调子说着奇怪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这场景确实挺像拍电影。 尤其这一路上他还撞见了不少带着白布的人,仔细想一想,心里更恐慌。 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周澄准备上楼睡觉。 门突然当当当被人敲了几下。 “谁啊?”他心都要跳出来,“大半夜的,谁来敲门?” 那人的嗓音太低,融化在风里,说了句什么他根本没听清。 周澄觉得奇怪,家中大门又没有猫眼。 犹豫了下,他觉得不是外人,可能是哪个乡亲,就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身影又高又长,头上一顶孝帽,身上穿着白衫,脚下还有一双尖头奇怪的鞋。 他肩膀上粘着一片纸钱,原色白纸片被风一吹,呼啦直响,把周澄吓得够呛:“我操!见鬼了!” 门开的瞬间,李广陵也吓了一跳。 不过他比周老师淡定一些:“你脸上弄的什么东西?” “……李医生?”孝帽子太长,两条白色袋子落在下头,几乎垂到脚后跟,把李广陵的额头都遮了一半。 周澄仔细一瞧才认出是他,“不是,你怎么这个德行?” “守孝。”李广陵下午刚回卫生室就被叫了过去,在风里站挺长时间,嗓子更哑了,“他们说三奶奶是我爸的姑,孝服给了我们家一份。我弟身体差不能穿,只好我来。”
第15章 周澄揭掉面膜,松口气:“我以为见鬼了呢,大半夜搞这一出。” 李广陵想说你也挺吓人,念着他弟偶像,没吭。 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周澄接过来,问:“这什么啊?” “养羊的书。”李广陵说,“我翻了翻。卫生室有一本这个,可能是上个大夫留下的,刚好我没用,就拿给你。” 周澄随意翻了两页。 里面从羊的品种,习性到喂养多少,注意事项,一应俱全。 虽然纸张很旧,这书看起来有几十年历史,他还是很感谢:“谢谢李医生,有心了。” 李广陵嗯了声,没急着走。 西风吹过来,他脑袋后的两条白色带子随风而起。 乍一看像吊销的秦雪梅*,苍凉又脆弱,别具土潮风味。 *(戏剧人物) 大城市里很少见到这些。 周澄盯着那两根袋子看了半天,咽下去口水:“你要在棚里待一晚上?” “嗯。”李广陵说,“月下沟习俗,都这样。” “那你不害怕?” “害怕?”李广陵念了一遍,不懂,“为什么害怕。” 周澄说:“因为要和棺材待在一起,里面还是一位……死者。” 他说的很委婉,实则内心波涛汹涌。 虽然在剧组很多人愿意拿钱出演死人,但这是分明的两码事,毕竟这可是真的。 “不怕。”风停了,李广陵的声音沉下去,比檐下的冰凌还凉,“我只怕少尽一份力,对不起那四个字,没救死扶伤。” 周澄瞧着他情绪不高,联想到中午李医生外出就诊,问:“你上午出去看病,就是给三奶奶?” 李广陵:“嗯。” 一瞬间豁然开朗。 周澄突然很心疼李广陵:“怎么说呢?你尽力了就好,好多时候身不由己,道理大家都懂。” 李广陵沉寂无声。 月下沟的人结婚都很早。三奶奶孙子都四五岁了,可她今年不过才四十出头。好端端一个顶梁柱倒下,剩下家里几个儿子媳妇和一个下半身不遂的丈夫,他们不好命。 书给过了。 李广陵没事,就打算回:“早些睡吧,我走了。” 周澄见他高大背影很落寞,忍不住出声邀请:“你不进来看看羊了?” 李广陵一停,他赶紧补充:“我晚上喂过草料了,还切了两根胡萝卜;本来是我自己打算吃的,从城里带来的,八块多一根,非常水灵的进口有机货,我一般减脂餐都吃那个;生嚼就很脆,蘸点酱油更鲜美,一吃嘎巴嘎巴脆,一口心开朗,两口味真美,三口四口下了肚我是脸蛋粉心里乐,哪儿哪儿都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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