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激我。 李沫这人一开始有个无比讨人厌的臭毛病,这个毛病对我来说并不新鲜,在曾经霸凌我的群体身上我见识得多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就能敏锐地嗅到威胁,然后发出多此一举的挑衅,等到你重拳出击,他又顾影自怜,把一切错误归咎给对方。总之他正义,他委屈,他能打别人不准别人打回去。 对付这种爱犯贱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教训几次。 我说好,走吧。 我的爽快令他十分讶异,他又开始唧唧歪歪。“怎么,不把李元叫起来做你的护花使者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长长哦了声,“你提醒我了。要不我把他叫起来?” 他噎了一下,话锋转到我衣着上:“你就穿睡衣去?” “你在乎?” 他捏起两根手指,轻蔑地帮我整了整衣领。“不换也没区别,乡巴佬穿什么都是乡巴佬。” 我就这么穿着睡衣,坐着李沫的车,到了他们公子哥们的酒局上。 场子里都是些金玉其外的纨绔,姓程的两兄弟也都在。这伙人外形出挑,一身精致的社会气,没一点大学生的风采。 也许是我没念过大学吧,有刻板印象,我以为大学生应该单纯明媚,像地里的绿禾蓬勃向上。可眼前的小年轻们哪里像禾苗,都像在油里煸过。 在我的认知中,高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从里面出来的高材生将来都要服务社会。想到我们的国家要交到这种人手上,我一个小老百姓都不禁要忧国忧民。这还得了? 纵使在场的人各个人模狗样,李沫一到场,依然光芒万丈盖过所有。也难怪其他人一看见他,立刻就把他当朵花似的簇拥起来。 迎接完李沫这朵金花,他们的眼光才落到我身上。 一件喜事,我的店很快要开第二家分店了。最近忙于筹备,个人形象就疏于打理。眼睛下面浮着两片青晕,头发没剪,因为累,一脸气鼓鼓的。 还穿着睡衣。 我和李沫站在一起,旁人一眼便能看出,谁是少爷。 他们像在观赏什么稀有动物,很有意思地上上下下端详我。然后就是笑,嘲弄的看不起的笑。 只有一个人没笑。这人穿着相对随意,坐在角落,脸上挂着淡淡的不耐烦,像是硬拉过来凑数的。 李沫朝程策甩了个眼神,接着这个眼神就像一桩隐秘的计划在他们之间传播开来。 李沫指了指我,像叫一只宠物那样直呼我小名。“穗穗,李元就这么叫他。” 我感受到了大战在即的气息。 以及,扑面而来的恶意。
第6章 = 我虽有两下子本事,可毕竟不是超人,三五个尚能对付,这一大群要是一起上,我也招架不住。 我识趣地笑笑。“你们喝酒啊?” 程简倒了整整一杯分酒器的白酒,推给我。“我们的规矩,新人先干。能喝留下,不能喝就走。” 体面打扮过后,程家兄弟不但个头不一,气质更差得远。程策活脱脱地主家的悍匪儿子,身上可能还背了好几条命。程简则是标准的斯文败类,斯文之外更多点阴冷,连笑都用鼻孔哼。 “这算拜山头?”我问他。 程简秀雅淡漠的眼睛看着我。“你说是就是。” 他说罢,其他人纷纷起哄。李沫浅笑着用食指弹了下自己的杯子。看来这点量只是个开头。 我拎起分酒器,直接来了个拎壶冲。 见我上了套,他们一个接一个端起酒杯,朝我涌来。 如果此时有背景乐,我想应当是《送别》。 他们想送我到多远,我想至少到黄泉。 其中一个提了提坐在角落里那个男人的袖子,那个男人好奇地端详着我,边朝同伴摆了摆手,表示不掺合。 有个前提他们恐怕不知道。我老家冬天极寒,一天没两斤白酒活不了。我都是拿酒兑水当水喝的。 这点我从未告诉过李元。李元带我出去应酬,我都表现得安分老实。忙着跟桌上一大堆平常压根用不上的餐具做搏斗,为了不出洋相我都自顾不暇,哪有兴致参与他们的觥筹交错。 李元都不知道,李沫就更没逼数了,带着一群狗腿,来做杯下亡魂。 到这份上,我只能珍重地道一声苏卡布列了。 事实证明这帮废物比我预料中还要虚。我这里才喝到三分醉,对方好几个已经醉眼惺忪摇头晃脑。 你来我往中他们还插入了好几个小游戏,玩游戏的时候都晾着我。 那些游戏我没见过,也说不出名头,更看不出乐趣在哪。在游戏过程中,他们交叉进行肢体接触,言语间打的暗号宛若颜色网站里狂奔出来的剧毒木马,让人无论看还是听都一知半解,虽然一知半解,却又惊呼其神奇奥妙。 尤其和李沫的接触,他们表现得一个比一个暧昧,眼睛里的戏一个比一个多。看着他们,我仿佛在非洲大草原上身临其境地围观若干雄性动物为了争夺一头雌性的交配权,各带王霸之气对彼此展开攻击。 看得出李沫并不喜欢他们蓄意而又唐突的冒犯,总是微皱眉头嫌弃地闪开,但同时他又很享受别人为他打破头那支配全场的快感。 只有我,我吨吨吨的样子就像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谢天谢地他们不带我玩。 趁还没人仰马翻,程策上来给我添酒时我按住了杯口。 他哧笑,“怎么,不行了?” “你们玩得很带劲嘛。”我拿开酒杯,装作一脸兴头,“我也玩一个,怎么样?” 他半伏到桌上,抱着酒瓶,边用手指着我,边跟其他人说话。“看看,给点颜色他还得意上了。” “怎么,不敢啊?”我从他臂弯里拔出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放。“不敢那就算了。” 立刻嘘声一片。有笑我不自量力的,也有撺掇的。 程策眼睛斜着我,嘴角冒出玩味又自大的笑。“玩。玩什么呀,穗穗?” 听见最后两个字,我打了个激灵。没大没小的真恶心。 想是这么想,我脸上不显。“没你们的新奇。谁先喝不下了,就满足对方一个要求。” 保守又老套的玩法,没被放在心上。更何况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他们人数占优,一打车轮战寡难敌众。 游戏开始。 对方先派了两个地位低的试水。对先上来的人,我有分寸地放了水,只让他们唱个歌,翻个跟斗——翻跟斗的那个当场吐成了喷泉。 程策是第四个,他后面还剩下程简、李沫和角落里那个遗世独立看热闹的。 而他之前的三个,睡着的睡着,吐的吐,有一个还在地毯上旱地蛙泳。 他酒量在这群人里还算不错,垂死挣扎了三轮才趴下。脸红扑扑的,眼皮几乎要合上。 “说吧,什么要求?”口齿都不清了。 其实我也喝出了点大舌头,所以尽量少说话。为了缓口气,我跳上桌坐了会。等热气稍微散了些,我俯身捏起他快要沉下去的下巴,下达命令。 “叫爷爷。”
第7章 = 程策懵懂地抬头仰视着我,嘴张开来。 “程策!”程简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可为时已晚,程策还是念出了那两个字。不但念了,由于神智不清,他还甜甜地追加了一个“grandfather”。 他本人不尴尬,我也不尴尬,尴尬的就只有程简了。 程简除了尴尬,眼中还透出三分混沌的疑惑,他可能都搞不清自己的辈份了。 此时兑现完承诺的程策如同被陨石拍倒的恐龙,头啪一声砸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我仍坐在桌上,新开了瓶酒,噔地把酒瓶放到程简面前,向他抬了抬下巴。“该你了。别耍赖皮。” 他阴恻恻注视我。这小子酒量一般,但很会逞强,我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你要是喝过去没执行我的要求,这笔账我会记着。” “金穗。”眼见局面渐渐不可捉摸而陷入沉默的李沫开了口,“别得理不饶人。” 看在李元的三分薄面上,我从头到尾对李沫手下留情,只喝他“敬”上来的,从未主动找他喝。我向着他,他倒好,还跟他那群狐朋狗友一个鼻孔里出气。 人做到这份上,太没意思了。 我手先指着程简,指尖一划,又点在李沫身上。“那你来。” 李沫一怔,旋即来抓我那根手指。我避开了。 “威风摆够了没有?”他扫了眼满屋狼狈,声音都高起来。“你还想怎么样才满意?” 我笑出了声。“这话我问你才对。你们合伙搞我一个,已经很不上台面了。搞不过还叫惨耍无赖,还要不要脸了?你们呢,你们够了没有?” 遭到抢白,他被酒精催红的脸孔转成了白色,显得楚楚可怜。程简立刻当起了护花使者,冷声打断我。“少说风凉话,我跟你喝。”说着朝李沫使了个“让我收拾他”的充满担当的眼神。 什么跳梁小丑,我正眼都没给他,把喝空的酒瓶一个个摆好,当着李沫的面清点了一遍数量,而后弯下腰问他:“这么多,你想冷链把我送出去吗?会出人命的,想过吗?” 他是真没想过,这下嘴唇都发白了,擎着杯托的手指不自觉捏紧。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敬我。“你是我带来的,今天这个局面都是因我而起,我给你赔罪。” 杯口碰在唇上,他脖子一扬,坚决的样子像极了大义赴死替皇帝挡锅的贵妃。 我抢下了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回家去吧。”我拿出长辈的口吻。“别让你爸发现了。” 他想要个机会,我偏不给。 被打断了施法,李沫这次没再争执什么,愤懑不服地走了。 门合上,我重新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程简。“你不是很有种吗,那咱们就来个有始有终。” 程简虽也醉得不轻,但依旧保持着风度,接过酒杯时还说了声“有劳”。 打火机喀地一响,角落里的男人点了支烟,这声响把我和程简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发现我们都在看他,他淡淡抱歉了句,道:“你们继续,一会我来叫车。” 程简是个绝对的犟脾气,直到倒下都没服软。 随着他头磕进臂弯里,我也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看来到此为止了。”角落里的男人突然出声,他掏出手机。“你在李家住?我先叫车送你。” 我七荤八素地把头扭向他。“什么名字?” “舒怀意。你爱人是我舅舅。” 我点头,说好——等等,“谁是谁的谁?” “李元是我舅舅,是我妈的亲弟弟。”他回答的声音像谷歌。 “哦……哦,我叫金——” “金穗,“他抢答,“是个好名字。”这下声音又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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