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当场拿下,拖到河湾边上,那里有条铁路,长年有运货的火车来往。他们就用麻绳把我缚在轨道上。 我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傍晚。那是个六月末的傍晚,天气闷热,空气里都能绞出水来,而我背上却爬满了一颗颗甲虫似的冷汗。 那帮人大仇得报后便扬长而去,背影从昏黄的地平线上看,高耸得如同地狱中行走的恶鬼,影子拖得老长,仿佛在冲我打出胜利的手势。 我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人的恶意竟然能大到这个地步。 远处火车开过来了,整条轨道都在震动。我想我马上就要变成肉饼了,这时也就不怕了,也可能是怕过了头,我闭住了眼睛。 有个人把我救了下来。 我当时几乎魂飞魄散,没留意到底谁好心冒着危险救了我,解开绳子后就趴在草地上痛哭起来。 懂事以后,我从来不曾如此伤心地哭过。 那人没有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安慰我,保持着沉默。等我哭得再也流不出泪,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看去,才发现是常年在这一带捡破烂的那个拾荒老人。 这老人精神有点问题,神神叨叨的,还会流口水。有些好事的男生就经常寻他开心,朝他丢石块,在他蛇皮袋上戳洞。 因为那几个男生,老人一视同仁恨透了所有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扬言要放火把学校烧了。只要碰到穿着校服的同学,他立刻就嘟嘟囔囔地挥舞着手里的铁钳,冲上去驱逐。 就是这样一个人救了我。 不但救了我,他把我带到他住的铁板房里,给了我一杯水喝。 喝下水,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他对这个问题十分茫然,愣着脸反问我:“什么为什么要救?” “你不是说要放火把我们都烧死吗。”我小声说。 他含着口水,口齿浑浊地笑了好几声,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的、你的命更大。” 更大,他指的是更重要,人命关天。 没过两年他就去世了,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墓碑就只是块石头。我每年都去那块石头前献花,那块石头前也只有我的花束。 我奔回包厢,抱着和那个老人救我时同样的想法。 我跟李沫的帐可以秋后再算。李沫应该挨揍,可那种事会把人毁了的。 我认为我这么做没错,我也不会后悔。 而踹开房门触目的一幕,更加坚定了想法。 还好回来看看。 软倒无力的李沫身旁虎狼环伺,再晚一步,天知道会有多么糟糕的后果。 李沫虽不能动弹,意识并未完全昏沉。他身体抖得厉害,嘴唇无声地不停开合,他在恐惧,眼角甚至还有泪。余光瞟到我,他嘴角抽了抽。 “来了。”我对他说。 他眼里落下了一滴泪。很大的一颗。 门开着,走廊上不知从哪带进来一股风,吹起了裙摆。这个节骨眼上,起风只会添乱。我怕裙子缠到斧头,特意捂了下腿。 莫河川那伙人看到我气势汹汹举着斧头,也震了一下,几个胆小的当场就闪开了。 其实在那身裙子里,我的手跟脚都像刚认识,各有各自的主见,可能分开来solo都更好。当下的我已经是削弱版本的金穗了。再者现场还有保安,要是夹克里真藏着电棍,能把我电到头发抽条,我心里并不十分有把握。 没把握,但气势不能输。我暗暗鼓励自己,金穗,你可是个武林高手,还带着装备。 我先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当着他们的面一斧头劈穿了沙发坐垫,嚣张地警告道:“你们谁敢胡来,我今天手里得沾两条人命。” 沉香劈山救母,我劈沙发救傻逼。 我没说大话,也并非吓唬他们,我眼睛都发红了。 这招极其管用。打架不怕厉害的,就怕不要命的。 而有人家,享福的人,都惜命。 这帮小兔崽子一个都不敢近身,有两个头发像蒲公英一样竖立起来,因为过于惶恐,都忘了叫“能叫多少就能叫到多少”的人。 最终还是那两个保安出了手,摸出电棍企图把我烫熟。 我直接把电棍砍飞了,还捡了一根。砍电棍时我阴冷着脸,像个一无所有的法外狂徒发出怒斥。我叫着“他妈都别想活了!” 我这么一喊,屋里瞬间空了一半。好几个逃得比硬得还快。走廊里立刻传播起“砍人了砍人了!”的呼救声。 只有莫河川不肯罢休,形势已经明朗,他还不舍得松口吐出刚到嘴的羊肉。他踩住我的裙角,想绊倒我。脚踩住裙摆,手伸过来抓我衣领。 他头上正好有盏灯,他巨大的阴影猛兽般笼罩我。 我上身侧倾躲开,挥斧将他踩住的那角裙子斩了下来。 他还捡起那块裙角,攥在手里盯着怔了一下子,随后又来瞟我从开叉的布料间露出的腿。 我瞥了瞥那边裙子,挺优雅的长裙,给我裁跟狗啃过似的。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新造型。 不错,很有精神! 这边裙摆砍掉以后,腿顿时活络了不少。我就抬起露出来的那条腿,一脚踹在了他脸上。 他被蹬得脸上仰,人往后翻出一段距离,重重扑倒在地上。身体短暂飞行期间,两颗血淋淋的牙像滚筒机里甩出来的两个零件,一前一后飙出他的嘴巴,又一前一后着地。 随着他离身,我头顶的阴影也被踹飞,不复存在。灯笔直照着我。 因为见了血,又有两个保安进来支援。我没砍人,当着他们的面把桌子大卸八块了。 然后我就收工了。 扛着李沫,经过他们时,不忘拿斧子霍霍两下空气。 想想刚回程路上做的种种心理建设,还有决一死战的决心,我突然都觉得滑稽。 然而紧张的情绪依旧缠绕着我。从楼上到楼下,再到出门。 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因而即使李沫身高体重都大过我,我也一路不觉,大步流星。直到出了一楼电梯,才猛地觉得背上沉,腰也一下子弓了下去。 还好车停得不远,车门打开,李沫像具尸体一般被我投了进去。 只投进去半个。上身进去了,两条腿还像两根长棍晃在外面。我把它们折圆规似的折起来,塞进车厢。 进去吧你,臭傻逼。 路上无人,连条狗都见不到,马路像条黑色的大河绵延向前。 静到极点,车内反而生出一种令人烦躁的噪音。 发动机的声音。 这辆车是我自己买的,大众牌,刚还完车贷,跟李元的车不能比,他的车坐进去像在海底潜水,丝滑静谧。李元谈起过要给我换车,我没答应。自己的车怎么开都最舒服。 我开得不快,因为心里难受。李沫今天的行径恶劣无比,使我产生了和当年在铁轨上类似的感受。 那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之前我以为他只是顽劣,被惯得不知轻重,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坏。 “穗穗。”后车座忽然传来李沫的叫唤声。虚弱,含着心虚的歉意。 我没应。他于是又叫了声穗穗。 隔了一会,他说:“对不起。” 意识尚未清醒,他几乎呻吟着在说话,听起来更像是啜泣。 “对不起。”他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知道会这么可怕……我不知道他们会下药,我发誓我没下过,我——” “李沫。”我疲惫地打断他。“你的事我以后不会再管了。” 我的命也是命。 “穗……金哥我……” “你不知道什么后果?放你妈的屁你不知道后果。那你怎么不叫上程家那两个呢?为什么不叫上舒怀意?为什么呢?” “我……” “因为你在他们面前还要脸。做人做这份上你还要什么脸啊李沫?你真是……” 真是气死我了。 他又开始道歉。口齿不清,呜哩呜哩,跟车里有水壶烧开了似的。 而且他还在情潮中,道歉着道歉着还不时发出几声销魂的呻吟。我都给他气笑了。 李沫,他从未如此卑微过。 “去你公寓吧。”我说,“我们这样子阿姨看见了不好。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告诉李元,你也好自为之。” 我想问他我爸的事,可我问不动了,我太累了。 遇见李元后,我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场游戏,一个错误的选项,可能导致全线崩盘。 在李沫公寓的玄关口,李沫扑倒了我,四肢从后面缠上来。而这次,拳打程简脚踢程策的我却无力反抗。 我身体软成一团棉花。 不是一杯酒有问题,而是两杯都有。 一杯药效快,一杯慢。所以李沫有李沫的计划,莫河川有他自己的鬼胎。他们想搞完一个,再搞另一个。 李沫那杯的药效散失了恰如其分的一半,让他重获体力却头脑依然被情欲冲得不清。 而现在,轮到我了。 他手摸进裙摆,抓住我的腰。 我非得来这……我糊涂啊。
第23章 === 我脚尖顶了下地,试图站起,却不能,膝盖一次次撑起却一次次贴回地面。于是只能用爬,爬着从李沫双臂的桎梏中逃出去,但最终只造成手徒劳擦抹地板的效果。 好不容易爬出去两步,又被拖了回去。李沫突然间变得力气惊人,揪起我的领口将我提起,那么紧密的丝绸,顷刻就被撕裂。 他一时没抓牢,我跌落在地,裙子上那道裂口敞得很深,半个上身都暴露了出来。 他绕到我身后。 我从来不怕比我高大的人,从前打不过我不怕,后来自己摸索出格斗技巧就更不惧惮。可这次,两人体格间的差距有史以来第一次让我感到绝望。 他双手穿过腋下,将我拎起,我在他怀中几乎是腾空,手抓了半天,只抓到空气,终于搭到他的手,但又发不出力。 这大概就叫虎落平阳遭犬欺,我这辈子都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这大概也算李沫人生的高光时刻,我保证以后他不会有了。 他把我提到沙发边,丢下。之后的事,一整个黑夜就如同一场梦,荒诞,窒息,混乱,药物像把带饵的钥匙,把身体里的猛兽放了出来。 人一旦回归了动物,就只遵循自然的规律。只有强和弱,只有压制与屈从。 不再有道德和羞耻心。 判断力和意识被黑暗吞没前,我不停叫出李沫的名字,试图把他叫醒,而他却随黑暗一起朝我张开了嘴。 再后来,那些呼唤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像我的声音。 口中叫着他的名字,我的身体却做出相反的回应。他手只放到我腿根,我的腿自己就分开了,随之“李沫”的发音也被含糊的低吟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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