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爸还钱,我爸还不出,我爸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命。因此我爸能做的,就是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把秘密带到地下。 我爸其实自己也想去死,但最后事与愿违。为了保证团灭,他对车内安全气囊弹出装置都动了手脚,最后还是有两个没破坏成功,他活了下来。那个不肯借他钱的前大哥救下了他,还藏了他半辈子。 这就是我听到的全部,从我爸和李沫口中。我认为他们的叙述都算客观,言语间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李沫既不包庇粉饰他父母的背叛和野心,也锋利地撕掉了我对李元的印象。而我爸,他始终在忏悔。 诚然,李沫的说辞我并不全信,毕竟昨晚刚被他骗掉底裤,但听的过程中我的的确确有意识到,我没那么了解李元。 李元占有欲强,有时蛮横不讲理,这我知道。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极端。哪怕一时急火攻心,打通司机到酿造车祸,中间也有些日子,这点日子他冷静不下来,还坚定地想着杀人。 我二度震撼。 直到离开养老院,从始至终我没有叫那个老人一声爸爸。话别的时候我向他要了毛发,用纸包起来。他到底是不是我爸,嘴说得再真我也不信,我要去做鉴定。 我收毛发的出发点很合理,但老人眼中难免流露出失落。 从他房里出来,到楼梯口,有条走廊。那条走廊似乎很长,我们走了很久。走廊装修成什么样子,有多少人来往,我没有一点记忆,只觉得日光灯白晃晃冷冰冰。 我心里却乱得发黑,脑袋里像是装着我老家那片荷塘,一片蛙叫: 李元和我爸是各取所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妈治病的钱是李元给的。 我妈病好了,我到底还有个妈。 李元又是因为好友背后捅刀所以狗急跳墙。 但错再大也大不过杀人。 李元授意我爸死在车祸里。他有这个动机。所以假如我爸真死了,李元算不算凶手? 李沫是什么时候知道整条来龙去脉的?他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李元呢?我爸刚才对我发誓,说李元绝对不知道他拿那笔钱要做什么。可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可能追踪不到信息?何况当时双方许多交易细节,包括钱怎么划的,李元询问过哪些细节……我爸不知是那场车祸造成的还是怎么,脑子糊涂了,几次说辞都不一。 还有安全气囊,大哥营救,哪来那么多凑巧?我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另外李元果真对我妈的存在一无所知吗?那我呢,他知道我吗?我爸没死,人从车祸中蒸发失踪,他怎么可能不去找?我真是那个“美丽的意外”吗? …… 我掰着手指头,坐在花坛边上念念有词像个神经病,李沫拍醒了我。 “你脸色很难看。”他担心乃至有些后悔地看着我,“还好吗?” 不好! 我脑瓜子嗡嗡的都快炸了,快烧干了。 怎么会这样?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小,所有人都有了联系。我该不会在做梦,在梦里演芒果台十年前的家庭狗血剧? 我狠狠抽了自己一下,想要醒过来,把李沫唬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要去找我妈求证。假如天底下还剩下一个人不会骗我,那就只有我母亲。 可静下心想,似乎又不必。她早前就提醒过我李元人不好,她应该是知道的。她早年未必亲眼见过李元,但李元的身份,做过什么,她应该知道。她跟我爸两人分手后,背着姥姥姥爷还常有信息往来,从早期书信到后来的手机短信,直到十五年前,也就是那场车祸前才彻底断绝联络。 我爸给我看了几封信,里面确实有提及李元。不过我妈字迹本就大众,缺乏辨识度,因此是真是假不好说,我把那几封信连着毛发一并带走了。 至于短信,我爸这里没备份,全凭口谈,我妈我倒记得她换下的旧手机都好好留着,抽空回老家可以找找。 现在想来,李元、我爸的事迹我妈之所以藏着掖着,是不想让我多虑,痛苦。她以为我会一股脑听她的话,却没想到我那么固执,走到那么后。 母亲。我蓦然想起从小她训导我的那句话,穷不可怕,坏才可怕,我觉得好讽刺。参与那件事的人又谁好谁坏呢? 穷和富只限于数字的大小,好坏却太复杂了。 那她知道我爸还活着吗?我要告诉她吗? 想的太多,想不过来,我决定先放一放。我这半天接收到的信息量,不亚于一部电视剧兴冲冲才看了开头,就有人跳出来告诉我,这里面所有男女角色都是亲生兄妹,他们最后都会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李沫。 “我知道的时间并不久,是程奔告诉我的。”李沫竟然毫无保留的就说了,“但我一直信那个梦,这二十年我都记得那个梦。” 知道的时间不久,他重复道。“在我……不再讨厌你,接受你之后。” 听见接受,我闷笑了下。我这辈子就是在不断被接受,我要得到接受,比其他人似乎要多花点努力。 思绪拉回,我将李沫得知真相的时间精确下来。 是在程奔回国之后。 在那一晚。那晚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开始莫名其妙再次针对我。 “是前天对么?”我问。 “……是。” 接下来他又前言不着后语喃喃说了很多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那种念头,那究竟是什么念头,我……金哥,我对爸妈印象已经很淡了,从小到大没长辈真正教我教训我……你就像……”他焦灼地苦笑了下,“我也说不清我到底把你当什么。但我,我可能喜欢你,我一直用各种方法抵触,可我……我真的喜欢你。” 一席话听得我头昏脑涨,再接下去估计他又要叫妈了。他对母亲这个概念,可能受到过早缺失的影响,似有怪异的认知。 他昨夜边啃我的胸边念我小名那副迷乱的样子再次浮出我的脑海。假如真有替身使者这东西,我一定选脆果。 不行,不能再想,我得把这个话题赶紧跳过去。“程奔?” “这家养老院在他名下,你爸来我家前是他手下小弟。你爸向他借过钱,程奔……他个性就这样,可以给地位,救人的命,就是从不借钱给别人。他救下你爸,把人藏起来,具体手段我不知道。程奔……他毕竟混的道多,这点事对于他算不上困难。” 我插兜站起来,脑袋里嗡嗡的。“还有呢?程奔还说了什么?” “没了,他那天话很少。” “不向我报复了?” 他没给直接的回应,却郑重地说:“谢谢你救我。”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又说。“你让那个地方像个家。” 我愣了愣,然后笔直走。对于这句肯定,我并不感动,也无欣慰,因为昨晚发生的事证实它一文不值,我只觉得荒唐。 他紧随其后,又开始像只烦人的野蜂忏悔,说自己当时一时气急,干了伤人的事。越解释越显得他就是个旋转跳跃闭眼对人拳打脚踢的臭傻逼。 我没理他。 “你去哪儿?”他更追前一步问。 “去看我妈。” “我……” “别。我自己去。” “金哥。”他在背后叫住我。我微微回过头。 “金哥,你……会走吗?” 我会走吗?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只想带着我妈连夜跑路,毕竟李元连人都杀,我爸又掺合在里面,我们母子两个跟他不会有善了的可能。 那该怎么做? 最妥当的办法,当然是无声无息地离开,或是找个别的原因跟他分手。 可我的为人不是这样。我更想找他摊牌。只要嘴巴还能说话,有什么事我一定要正面问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就走了。 好过一场,总要有个交代吧。 无轮哪种,都有顾虑。我自己没什么顾虑,最大顾虑是我妈。 我妈目前的状况不能换医院,可倘若中间有什么枝节,需要转移安顿,我也要留好后路。 再说这整件事很多地方都扑朔迷离,我觉得玄乎,需要去弄清楚。 所以我不能马上跟李元捅破这层纸。就算他什么都知道,接近我别有目的,我目前只能装作一无所知,让所有留于原状。 到了我妈治疗的医院,我在病房门口驻足了相当长时间,直到相熟的护士过来,奇怪地问我怎么不进去,我才讪讪进门。 我给我妈切水果,倒茶,问她身体状况,睡眠质量……我爸的事,最终压在了舌根。 她最近的病情不容乐观,本来是肺癌,医生说目前开始转移到骨头了。她其实很疼,但在我面前尽力忍住。 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说这事,不然我就不是人了。父亲和李元究竟有过什么,也比不上病人重要,比不上我这唯一的亲人。 说实话,我多希望李沫在骗我。可他没有,至少那个老人的身份他没骗我。看望母亲前,我去做了加急鉴定,结果显示我跟那个老人是亲生父子。 而李元就要回来了。
第25章 === 我很晚才回家。 先去了店里,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圈。其实店里人手足够,很多事不需要我去做,但我都做了个遍,逼自己去做。 也许是天生适合劳碌,手上有事做,我便思路清晰,精神充实,一空下来反倒像无头苍蝇似的,感到迷茫。 可活总会干完,盘旋在脑中的思虑却解决不完。 打烊后出了店门,我加快脚步,然后是小跑,接着狂奔。 从小,一有烦恼或是忿闷,我就会跑步。沿着我家后门口的土路一路跑到河湾上,有时和火车赛跑。 跑着跑着,把精力挥泻出去,心绪也不乱了,人也安定了。 可城里比不得乡下,到处都是人和车,七弯八绕的,跑都跑不快,跑不尽兴。再小心,还是会撞到人。 撞到了一口双开门,双开门转过来,上面还架了颗哈士奇的头。 “你不看路么?”全身运动装备,跑得正欢的程策开口就凶人,一看是我,立刻改了口,“啊?怎么是你?” 自打那次被程奔训诫过,程家两兄弟后来见了面都对我毕恭毕敬,尤其是程策,贼头狗脑的。 他是真怕他爹啊。 我气喘得太急,不能回他的话。他便退下来,跟我并排跑,结结巴巴地打招呼:“你……亲自来锻炼?” 这是哪门子的问候?我不觉皱眉。现在还有滴滴代跑吗? 我边换气边点头,朝李宅方向继续跑去。 结果一路上我跑,他追,变成了匀速跟踪运动。 他这是想干嘛? 我减速,停下。他脚后跟一个刹车,又到了我身旁。 他是不是被他爸赶出来了要跟我回家?“要不去我们家喝点东西?”我看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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