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挂了电话的瞬间,看着赵牧的头顶有点发呆。 他不知道赵牧是怎么做到料事如神的,不过赵牧对于事情的把控,比他预想的要高得多。 阮家大火背后可能还有真相,魏铖朝专程办了场拍卖会找他,赵三去了加州就一定会回英国……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他都知道,那么知道一些别的,一定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二突然觉得赵牧,其实比他想象的远要深沉。 深到他甚至根本看不清。 赵嘉柏给赵二打那通越洋电话之前,在赵牧北加州的那一座宅子里住了将近一周。他星星也看倦了,书也看倦了,便百无聊赖地逛起那座宅子来。 那座宅子真的是大。赵嘉柏从出生就是见过很多好东西的,从小又被捧在掌心里宠,对许多东西都能视之平常。所以他都觉得宅子大,也就是真的大到不可思议。 很多房间放着藏书和酒架,层层叠叠的设计迷宫一样。赵嘉柏漫不经心地乱转,推开一扇门,开灯,看一眼,接着再推开下一扇门,再打开灯看。赵嘉柏记得是在推开第七扇门的时候,灯光一亮起来,他原本浑不在意的眼神便忽的定住,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想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赵嘉柏退出房间,关了灯,又合上门。 整整半分钟后,才又胆战心惊压下门把手,一点一点把里面的空间和外面接连起来,想着打开灯,刚才的幻觉会自己消失。 但是并没有。 幻觉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突出,越来越清晰,像是带着无限引力的漩涡卷着人深深地跌入震惊里。 赵嘉柏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了满满一屋子的画。 满满一屋子——他二哥画的画。 赵嘉柏小时候,经常看到他二哥缩在赵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搭一个画架子静悄悄地作画。安静得像一副贴在墙上的画报,稍一用力就能把他扯入怀中。 他看着心疼,怎么他的二哥这样闷闷不乐?他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他满意的答案,连他二哥本人都不能。他二哥甚至会奇怪,弟弟会因为自己话少而感到难过。 赵二少年时确实话少,但是他有其它的表达方式,他很会画画。 陈晚也很会画画,想是从小因为耳濡目染,赵二学得了一两分。 赵二十五岁的时候,陈晚有一个画展,就搭了他的一两幅作品一起展出,没想到真的有人给喜欢买走了。 赵嘉柏记得当时他的二哥笑得眉眼弯弯,靠在旁边听人说话时眼里都有暖意,一想起来,就要笑,神色里的雀跃几乎灼人。 后来陈晚每次画展,都会搭上赵二的一两幅小画。他的作品独特,像他整个人一样,清冷孤绝,用大量的黑色和蓝色,勾出孤独的模样来。 有人喜欢他的画。这好像让赵二觉得整个人找到了沉下来的力量。他当时那么青涩,却还想要一个买家的电话亲自打过去谢谢他们的喜欢,却被告知买家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赵嘉柏还记得他的二哥当时眼角一垂,显出少见的娇气来。 赵嘉柏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在家族画展上购买作品都要搞得那么神秘? 原来,这个需要信息保密的买家——是他的大哥。 “赵三,这么在乎你二哥啊?” “赵家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二哥。” “我还没死,你二哥还轮不到你来陪。” “干净什么,小王八蛋,我比你更怕他出差池。” …… 倏然间,赵牧的许多话远远近近地涌到他耳朵里。 他以前认为:他的大哥一定是看不起二哥,所以总是对他冷嘲热讽。他的大哥一定很厌恶这个在旁人口中突然闯进他有条不紊生活的男孩,所以总要让他给自己做这做那,使唤人。他的大哥也一定是因为二哥的外来身份,继承赵家数目惊人的财产身份不够格,所以那般盘剥他,吓得他不敢再有奢望。 他以前以为的,在他看到这些画时,明明白白地,冷冷冰冰地全都朝他袭来,袭得他背脊发凉。 事实恐怕相反—— 赵嘉柏对这个信息的接收慢到极点,等他真真正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十三年零五个月都白活了。 真的,全白活了。 大概是在七八天以前,赵嘉柏还想着,将来长大了要保护二哥,不让他被大哥欺负,七八天以后—— 他只想要活命。 赵嘉柏其实,目睹很多他两个哥哥的相处情况,他看到过大哥抱着二哥冲出火场、见过大哥在墓园细心给二哥撑伞,也见到过他出神一般守在人病床前的情况。但是那些画面,都没能让赵嘉柏明明白白地看到这样的病态占有欲。 因为在他的年纪,还不懂得那些画面,可以是关于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但这满屋子的画,正就像一把利刃插进他心里。 如此难以掩饰的收藏之瘾,就像是他砸重金买那些昂贵的天文设备,之所以在所不惜,是因为渴望到难以忍耐。 而那些能够表露出来的渴望,又只是冰山的一角。 一切昭然若揭—— 他的大哥疼爱他二哥。 而他的二哥疼爱他。 赵嘉柏禁不住心下一凉,久久不能回过神。 在这个房间里,赵嘉柏甚至看到了几年前亲眼看着赵二丢在一边的废稿,但此刻它们被人展平了,十分仔细地装裱起来宝贝。 墙上还挂着赵家那幅据说失踪了很久的全家福。那是他婴儿时期就照下的照片,赵湛平和陈晚当年还年轻,赵二也年轻,赵牧已经成年了,因为不想拍照,懒散地走到了相片的边缘。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幅全家福。 赵嘉柏伸手,想摸一摸照片上年轻的父母,但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小少爷,这些东西轻易可碰不得。” 赵嘉柏一直并未察觉有人站在他身后,一回头,宅子里管事的阿妈正在门口温和地注视着他。 “没有大少爷的吩咐,平日里这间房是上着锁的。”阿妈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催他:“小少爷您别见怪,房间打开太久,会影响到温度和湿度。” 原来是——大哥故意让他看见的。 赵嘉柏知道,他两位哥哥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第四十一章 /46 赵牧从拍卖会上高价拍回的那幅油画,被组织拍卖会的魏家老者亲自送到了小仙山的宅子里。 赵二亲回老者,让他帮忙代谢魏铖朝之意。 阿良抱着油画左看右看,询问赵二想把画挂在哪里? 赵二看着画,想了想说:“帮我准备明亮的点颜料,我想把它重新补几笔。” 温良知道他对别的事情都很寡淡,唯独对画画这件事颇为上心,所以没敢耽误,立马就去给他准备画架、原料。 两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没有看到赵二坐在空旷画室的角落里,用手指拍了拍油画背后的画板。 连拍三下之后,他的掌心一翻,手里便多了一张小小的黑色内存卡。 赵二紧紧攥着那张内存卡,不觉掌心有点烫。 温良两人并没有察觉异常,欢欢喜喜地帮赵二洗笔调颜料。油画被赵二简单新添了几笔雨丝以后,还多了一点若隐若现的彩虹。虽然只是寥寥的几笔,但却让油画有了起死回生的功效,仿佛在无尽的苍凉之上增添了几许暴风雨中蕴藏的生机。 温良虽然本职都是从医的外行,但两人能将小仙山打理得仅仅有条,可见品味好懂欣赏,于是笑眯眯地夸赵二画改得好。 赵二听后,微弯嘴角笑了一笑。 温良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赵二此次回来,好像是有点不同了。 赵牧晚上处理完公事回小仙山时,看着被温良二人挂在宅子楼梯转角墙壁上的油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画上之虹仿佛新有生机,显然是已经又经过赵二的手改动了。 赵牧看着那画,心里微微一动,突然想让赵二的巧手给他画一幅画。 画一幅他们两个人的画。 赵牧因为先前住院,手里落下许多工作,所以忙完回小仙山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 他进卧室门时,动作都是轻手轻脚的。按说这时赵二应该正是呼呼大睡,但是他却在赵牧进门时就醒了,仿佛睡得并不安宁。 在满山的宁静中,赵二听见赵牧听着他在耳边远远近近地说着请求,很突然的,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来。 赵二并没有给赵牧画过完整的一幅画,但是画过半幅。 那是早前在伦敦时的事情。有一次,赵二请过赵牧当模特。那时是因为要给美术老师上交一件肖像画,赵二在人前小声小气地求了好久,赵牧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那儿给他看两个小时。 画笔的沙沙声盖过光阴的细枝末节,软阳从窗外淌过来,当时还年轻的两个人,只用眼神沉默且笃定地纠缠对方。 赵二画画很认真,看一眼赵牧,再看一眼画。 一眼堆着一眼,一眼堆着一眼,赵牧快要被他看得燃起来了,忽然啪地起身,甩下一句“这么慢,画完得到猴年马月去了”就大步回了自己的房间。赵二被晾在那里,画纸上是一个轮廓都不分明的少年初相,愣了愣,提了很大的勇气走向他的门,一敲:“哥哥,画不完老师会——” “你就随便画一画,我长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我——”赵二那时想,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子,鼻子又是什么样子,头发,脖子,喉结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门的另一边,年轻的赵牧喘着气,手吃力地撑住墙,烦躁地说:“那你去画杨姨!” 赵二站在门外垂头呆了呆,哦了一声,他刚才怎么就忘掉杨姨了。 那是赵二去伦敦的第一年,九月底,赵牧长久地看着皮肤细白的少年晒在伦敦难得的阳光里,像要被融化。这个场景他在后来经常看到。 他以前听说过一个说法,说是如果长久地盯着一个人看,会越看越喜欢。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觉得嗤之以鼻,又不是巫术,怎么就越看越喜欢了。 但那一天,他看着赵二,垂头,拿笔,皱眉,弯着颈子。都只是寻常动作,但他看着看着,心里真的起了异样,他发现他的脸只有巴掌大,又白,睫毛还长,水灵灵的模样。 他发现他——生得很好看。 他怎么会觉得赵二那小崽子好看?赵牧靠着门板,长而缓的呼吸,但眼前少年低下头的画面却还没有消散。到多年以后,那个画面仍然长久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大概是想起了少年时那幅没有画完的肖像,赵二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所以尽管赵牧给他提了一个近乎荒唐的要求,赵二还是撑起身,慢慢吞吞地用目光描起了他眉眼间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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