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瑛,你看起来像是病了很久,傅铖锐说得没错。”段悯轻轻摸了摸龙瑛的脑袋顶,“很抱歉擅作主张来提前找你,昨天晚上他联系了我,我得知了你们目前的状况,后来我向他索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今天的见面并不是偶遇。龙瑛,我用你的联系方式监控了你的行程。” 他将兜里的手机拿出来给龙瑛看,那上面亮着两个小红点,他有些小心地解释道:“它们靠得很近,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旁边呢——” “段悯,你不用解释。”龙瑛垂眸声音缓和道。 “好。”段悯迅速收了手机,步入正题,“能方便找一个私人的空间谈谈吗。”他拎了一下手里的袋子。 龙瑛当即拦了车,报了自己出租屋的地址,车上,段悯抱着袋子乖乖在后排坐着,龙瑛问他:“适应的怎么样,在这里。” 段悯长长的眼睫毛眨了眨,他拄着脑袋做沉思状,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刻的东西,过来有几十秒,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龙瑛:“我想说,能再次见到你,很开心。” “是么?”龙瑛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以前的段悯是不会与自己这么亲昵的,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我不得不感叹,见到老朋友的感觉就像是在荒废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个活着的泉眼,而我,已接连几天在沙漠苦行。”段悯的话听着似乎别有深意。 下车时,段悯把钱付了,他跟随着龙瑛来到他的住处,他抬头盯着眼前的破败鸽子楼若有所思,他们一起走过昏暗、墙体斑驳的楼梯间,与空气中的粉尘擦肩而过,在龙瑛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的一瞬间,段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脱离凡世的菩提,到底有没有因果。” 龙瑛顿住,他回头,自上而下地看着段悯,段悯则抬着头温柔地与他注视,龙瑛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远:“段悯,既然你在我身边,就救救我吧。” 他早已不是机甲学院的那个白衣学长,更像是见过太多而逐渐想要沉寂的看客,龙瑛猜他一定看过太多的悲剧,还是发生在他身边的悲剧。 “那一天,外面下起了陨石雨,我和我的机甲偏离了航行,逐渐迷失——我沉睡了,又苏醒了,我幻想自己变成了荷叶上的蝌蚪,我被圆滚滚的露珠吞噬,我向前游去,游啊游,发现游进了另外一颗露珠里,这个露珠不适宜生存,我又去挑选其他的露珠,挑啊挑,游啊游,最后我累了,我怀念那颗不宜生存露珠的香甜,于是我又回去……我见到了另外一些蝌蚪,我熟悉一个蝌蚪,可它却丧失了进化的能力。后来,下雨了,露珠变成了水洼,所有的露珠聚集在一起,我慢慢变成了青蛙,而那个小蝌蚪我却再也找不到了。”段悯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当着龙瑛的面接了。 “嗯,我还在那儿,没出远门,中午见。”段悯看着龙瑛,面不改色地撒谎,“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下午两点去见龙瑛。” 见龙瑛挂了电话,龙瑛问他:“为什么要单独见我。” 段悯说:“我在给我自己一点时间思考,思考一些很无聊的问题。”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龙瑛抬腿,迈过了最后一阶台阶,“段悯,让我来把这个故事补充完整吧。” 段悯随着龙瑛进了眼前这逼仄的出租屋:“有时候,你真的很机灵,很敏感,这东西可能真的就是天生的吧。”他放下袋子,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优雅地叠放在一起。 龙瑛关好门,闭上眼睛有些无力地靠在门板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天气晴了,青蛙弹跳在别的荷叶上,观察着那些小小的露珠,青蛙发现露珠里面又出现一个小蝌蚪和它熟悉的那个一模一样,青蛙特别高兴,以为这下这个小蝌蚪能变成青蛙了,可是他等啊等却发现这个小蝌蚪它死了。” 段悯坐得如同一具雕塑,他又听见龙瑛慢慢说:“青蛙又跳上另外一片荷叶,可它发现那个小蝌蚪的一生永远无法改变,青蛙心想我都是青蛙了,我可以帮帮它,青蛙试了很多次,却发现自己无法抵挡命运的力量。”龙瑛落下了一行清泪。 “青蛙反思自己是否该插足这件事情,它觉得非常痛苦,后来它逐渐接受了这种结局,它跳走了,可没想到有一天,它又遇到了那个小蝌蚪。” 段悯突然自嘲一般地笑了:“有时候我觉得命运和宇宙都是怪诞的,如果我无法改变结局,为什么又让我亲眼目睹全部的过程呢。荷叶上最痛苦的自始至终都有两个,一个是小蝌蚪,一个是青蛙。小蝌蚪是活不久,青蛙是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陷阱。” “当我知道所有事情的可能性,我还要亲眼目睹它的发生,如果一开始,我一直在那个露珠里生存就好了。”段悯露出痛苦的表情,“龙瑛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傅铖锐,我是多么排斥见到他吗,可是我知道我得去找他。” 龙瑛问他:“那个名叫傅铖锐的小蝌蚪过得快乐吗?” 段悯迟钝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龙瑛喃喃道。 “因为……他失去了你,无数次。”段悯朝龙瑛伸出手,“现在和未来会同时改变,我陷入了唯一的循环,龙瑛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会狠心丢下你,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就像现在,我根本无法拒绝你。” “再让青蛙救救那个小蝌蚪吧。” 龙瑛向后扬起脑袋,嘴角轻轻向上一扬:“这一次,请不要让傅铖锐再失去他。” “龙瑛,你总是这么乐观。” 龙瑛低低地笑了两声,再开口他的声音听着有些缥缈:“段悯,你无需救我。” “如果我一定要死,且是无法改变的事情,那么我要你带走傅铖锐。”龙瑛的目光紧紧锁在段悯身上,“带回到原来的世界,如果我没有猜错机甲学院的那些人是能够洗去人的记忆的。” 段悯被惊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后知后觉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有些事情我绝不会忘记,可我恰巧一点印象也没有。”龙瑛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他像是在回忆一些事情,“17岁那一年我的腺体后面出现了一道恐怖的疤痕,那时我虽然讨厌傅铖锐,可与他打架到见血露骨也是鲜少,我依稀记得,屋子里有很多人,到底是谁弄伤了我的脖子,不,我应该说,到底是谁把我当做omega标记了。” “本来我是不会想起来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以为我后颈的疤是划伤,可有一天我发现我再也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龙瑛在空中轻嗅,“有人把我的腺体弄坏了,我想,我们应该做了很危险的事。” “你们……”段悯深吸了一口气,他眼神微微回避。 “你有恰巧看到吗?”龙瑛问他。 段悯红了耳尖:“谁看到了,看来你们两个alpha无论哪个世界都在一起是有原因的,如此禁忌的羁绊你们两个偷摸知道就好了,不用讲出来。” “他不知道。”龙瑛轻轻说,“他忘得很彻底。”
第53章 孤雪 黑色越野车在广阔的平原疾驰而过,月明星稀,公路两旁的田野只剩下短而参差的秸秆,傅铖锐披着毯子依靠在后座的窗户旁,他陷入了梦乡却睡得极不踏实,拧着眉时而发出几声呓语。 那是他最后一次再见到龙瑛和段悯,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龙瑛和段悯都穿着厚重、黑色的大衣,他们打着一把伞,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傅铖锐。傅铖锐心里觉得不安,奔向他的脚步变得急切。 他一下子摔倒了,龙瑛从伞下出来,几步走到他跟前蹲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龙瑛轻轻捧着他的脸,小声责怪他:“你怎么这么笨。” 傅铖锐觉得那天所有的征兆都不太好,他从家走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玻璃杯划伤了手指,见到龙瑛的时候又摔了一个跟头,跟着段悯和龙瑛去医院取报告单的时候突然迷路了。 等到他看到报告单的一瞬间,才深呼了一口气,是相对好的结果,他抓着那几张纸热泪盈眶,龙瑛也微笑着看着他。 相伴的时光实在短暂,傅铖锐有些不舍地松开怀里的龙瑛,龙瑛摸了摸他的脸颊,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眼睛温柔注视着傅铖锐,他最后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要做一个时刻都感到快乐和幸福的人。”龙瑛扬唇。 傅铖锐点头:“我会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以后我们要好好在一起。” 龙瑛听了立刻低下头,他控制不住表情的抽搐,不知忍耐了多久才将所有的哽咽悉数吞咽,他的手指搭着傅铖锐的肩膀,也随着他的忍耐而逐渐收紧,傅铖锐毫不犹豫地抱紧了他。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无论怎样开口,龙瑛都会深思此时此刻说得每一句话在未来会带给傅铖锐何等程度的折磨。 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惊觉在这个下雪天,有人编织了一个骗局…… 傅铖锐目送他们离去,那天他站在雪地里,街道上早就没了任何行人,远处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亮着,冰冷的风吹着他的鼻尖,他嗅到了冰冷和淡淡的药水味,他目送着那道颀长的背影,他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为什么他不回头看看我呢。 后来他想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可他却没了大声说出口的勇气。可能这就是真正的离别,傅铖锐平静地送别了他的爱人。 他不争不吵不闹,因为他知道龙瑛的离别是为了有一天他们能更好地见到对方,有一天龙瑛会完全康复。 …… “龙瑛,龙瑛……”傅铖锐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皱着眉头,似乎被一种痛苦裹挟。车厢里,谢晴把车靠边停下,她打开车灯,身子向后探去,手掌心摸到了傅铖锐的额头。 退烧了,谢晴担忧的心终于放下,她没有吵醒傅铖锐而是打开车门,站在车外望着广阔的华北平原发呆,赶着夜路疾行让她看起来相当疲惫,她朝着西行的方向看了看,默念道:“傅钦,快到家了,保佑我和儿子吧,一切平安。” 终于在破晓时分,黑色的越野车穿过开山隧道,掠过城郊,驶向T市,太阳渐渐攀升,车内渐渐盛满了青蓝的晨光,谢晴穿过了许多条街巷,才来到老宅跟前。 傅家大院,几百年前就留下的老物件,傅家上下一开始就是从这里走向全国南北的,谢晴扣响了大门。 此后,十八岁的傅铖锐要在这里长成一个“合格”的大人。 老宅的丧事办得规矩,平日吃喝用度都有着严格的规定,谢晴此番带着傅铖锐回来,从头到脚都让他穿着黑色古典唐装,她不喜欢这些古板的规矩,可她和傅钦一样想把最好的留给傅铖锐。 这是傅铖锐第一次见到他的祖母,傅铖锐带着病恹恹的脸,在堂前那颗石榴树下给他的祖母磕了一个头,他喊了一声“祖母”,那满头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才让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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