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罗伯特拉开座椅坐下,顺便同时向他示意,神情格外放松。 “除去斯科特与凯特结婚的那天,是的。”亚瑟坐下后回答,“是斯科特让你来找的我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出邀请,而你赴约了,我欣赏你这份胆量。当然不只是这一件事,你默不作声接手安娜和凯文的公司一直隐忍至今,暗中与阿尔弗联手劫走斯科特的货品令他在董事会出丑,甚至于,你谋杀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令我十分欣赏。如果当初凯特来到伦敦第一眼见到的是你就好了。” “是今夜晚风醉人吗?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呢?我接手A.K.公司是因为凯文要照顾女儿无暇顾及公司的事务,一直以来都是本分经营,信誉良好,之所以公司现在发展势头尚可,都是安娜姑妈和凯文的功劳,与我关系不大。至于什么劫走货品什么谋杀,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罗伯特,我知道你们从政的人向来充满想象力,各种新奇荒诞的故事总能见于报端,但总不能空口白牙诬陷好人吧?”亚瑟一摊手,露出哭笑不得的无奈表情。 听了他一番四两拨千斤的说法,罗伯特不怒反笑,长叹一声,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 “亚瑟,或许你的计划很周密,但百密总有一疏。”顿了顿,他站起身走出露台,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但是手里拿着一个印着“绝密”二字的文件袋。他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支录音笔,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亚瑟问。 “我从伦敦警署那里拿来的,里面有你家一个女仆的证人口供。” 亚瑟按下播放键。
“史密斯小姐,我们的问询现在开始,问询过程会有录音,请你理解。现在你可以讲述一下在乔治·柯克兰自杀身亡的那天晚上你的行动路线吗?越具体越好。” “好的,警官先生。那天晚上老爷照例召集全家人到家里吃饭,只有大少爷、大少夫人还有二少爷来了……” “其他人呢?” “呃,听说夫人去了国外,而小少爷是常年不回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的,你继续。” “嗯,好的。当晚他们都喝了酒,连二少爷也是,但是他的身体不好,平时很少沾酒。” “我记得你的资料上写的你的工作范围是在二楼的卧房,不在餐厅,你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件事?” “是因为,我对二少爷有好感,所以平时……会多关注他一点。” “你继续。” “我发现他喝得脸红,担心他回房之后会身体不适,所以准备了热毛巾想送到他房间里,那个时候应该是晚上九点左右。当我走出房间打算坐电梯上二楼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所以我只能从大厅的楼梯走上去。我敲了他的房门,但里面没有人应,他当时并不在房间里。” “你怎么能确定他是不在房间而不是睡着了呢?” “因为后来在我原路返回的时候,在楼梯上我亲眼看到他又回来了。” “那个时候是否还在停电?” “是的。” “所以你能确定乔治·柯克兰自杀的当时,亚瑟·柯克兰曾有外出,对吗?” “是的。” “那你觉得二者有关联吗?” “……警官先生,我不知道,我只能讲实话。” 录音内容到此结束。
亚瑟脸上的表情已经结冰凝固,再度抬头与罗伯特对视时,便多了几分阴鸷。 “请恕我无礼,亚瑟·柯克兰先生,其实我也很好奇当时你在哪里?”虽然罗伯特笑着,但眼睛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光,似乎能一眼看破人心,“你不想回答,我能理解。当时警署把这份文件袋交给我的时候,我也同样惊讶不已。‘弑父夺权’,我想这几个字比桃色新闻更能引起公众的兴趣吧。你也知道柯克兰集团底下有几家影响力还算可以的媒体,如果之后我拿这件事做点文章,柯克兰先生觉得自己有几成把握顺利融资呢?而你德国的老朋友这一次会不会还选择站在你这边?” 亚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露台上一时静得骇人,时间如同停止一般。 欢快的爵士乐接近尾声,一转滑入轻柔的蓝调,晚风轻轻推动着树枝,夜莺躲在树叶间啁啾。 突然,一个女人的尖叫打破了这可怖的寂静——! 喧嚣与骚动戛然而止。四散在花园里的人如同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蜂拥到泳池边,围观那个不小心落水的女人,几位骑士精神尚存的男士跃入泳池,拽着她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向岸边拖。人们在热切地观望,窃窃私语。声音险些盖过亚瑟回答的声音—— “既然你有……为什么不……” 罗伯特断断续续捕捉到了几个单词,但这不影响他理解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忽然,他伸出一只手,食指指着夜色沉沉的远方,那里依稀有一座尖顶建筑。 “那里,是我妻子的坟墓。大约十年前,我亲手把她葬在那里,她是我走上这条路付出的代价。”说完,他收回手,但目光却没有从那沉重的夜色深处收回,“我的祖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令我一直记忆犹新。她说,‘暴风雨之夜,唯有紧紧抓住一根浮木’,这句话她也曾在我祖父上战场前的圣诞夜说过一次,但我的祖父却再也没有从前线回来。亚瑟,这就是残酷的战场,是死亡的筵席,是政治的延伸,你真的做好准备牺牲了吗?不仅牺牲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朋友,甚至于——请求上帝宽恕,甚至要牺牲自己的灵魂。” “我不……”他紧绷的下颌线轻轻颤抖了一下,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音节,随即牙齿又紧张地咬在一起,“浮木,是什么意思?”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个画面——当然是王耀。他的笑、他的恼、他的专注、他的温柔、他的洞悉、他的固执、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香气、他的残忍、他的善良、他的平静、他的愤怒、他的过去、他的未来……画面一幕幕从他脑海中闪现——“怦!怦!怦!”心跳声爬进耳鼓,“怦!怦!怦!”如果这样鲜活的一个人有一天躺进冰冷的棺材里,“怦!怦!怦!”如果要我亲手将他埋葬,“怦!怦!怦!”我能接受吗? ——我能接受吗?
“我,不能接受。”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做好准备。”亚瑟握紧了的双拳缓缓松开,尽管冷汗已经浸湿了他贴在后背的衬衫,但表面上还在强装镇静,腰背挺直,目光直视着前方的教堂,一个充满神圣和死亡两种矛盾气息的地方。这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为他带来的最后一点体面。 罗伯特盯着他看了一阵,眼睛里升起几分赞许,但嘴角却轻轻抿起,代表着一丝不屑。 “想进这一行攫取最大的利益,感情是最大的负累,它会影响你的判断力,软化你的骨头,让你事事优柔寡断。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无情无义呢。”罗伯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你也打听到凯特怀孕的事了,保护她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是我的责任,就像你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人一样。我和你的矛盾并不是不可调和的,只要今天你能向我保证终止一切针对斯科特的行动,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斯科特不会再找你任何麻烦。如何?” “我向你保证。” 之后,亚瑟在一份内容为“暂停一切向柯克兰集团攻击行为”的协议书上签字,作为交换,他也得到了罗伯特手里的证据,双方交易达成。 “那么,再会了,柯克兰先生。” 拿着那份文件袋,亚瑟走出罗伯特的宅邸。远离了那些喧嚣的人群,亚瑟仰头望着星辰与弯月、无尽延伸的夜空,缓缓闭上眼睛,所有的光华与荣耀都渐渐在眼前谢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释放出那股积攒在心底十多年的怨气。 至于他作的决定是对是错,值得与否,这一刻,也显得不再重要了。 ----
第51章 插曲
当惨淡愁云的夜色破开一道金色的裂缝,遥远的天地交界缓缓驶来一艘白色的山丘。朝阳金红色壮丽的光辉倒映在幽深如墨的层层波浪之间,碎金浮浪,海鸥浅飞,呜呜的鸣笛声叫醒了港口里每个昏昏欲睡的眼睛。 阿尔弗雷德一个人走到等候室的窗边,两只手支着窗沿,远眺游艇一点一点靠岸。 就在刚才,他接到亚瑟的电话,开门见山地说他已经决定和斯科特停战了。一开始阿尔弗雷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战不就意味着他要放弃的自己复仇?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甚至赌上生命的代价,真的肯就这样放弃?阿尔弗雷德提出自己的怀疑,但对方的回答却令他感到意外。 “罗伯特手里有我的把柄,一旦公开,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我担心他会对你们不利。” “你这么说不是指望我对你说‘谢谢,我亲爱的哥哥’吧?” “梦里也不指望。” 阿尔弗雷德轻嗤一声,忽然从纷乱的脑海里抓到一条重要的思绪。 “你能确定你和他停战之后,你的把柄不会东窗事发?” “现在证据在我手里,这是一笔交易。” “随你吧,一开始我就对你俩的事不感冒。”这一刻他本该感到轻松,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如此。一个疯子选择不顾一切复仇是件可怕的事,可当一个疯子放弃复仇,似乎比前者没有好到哪里去。停顿一秒,“还有一件事,你选择放弃和他争斗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要把这笔账算在王耀头上。我了解你,你向来像个老会计手里的计算器,爱找人算账。” “阿尔弗,我对他的爱比起你只多不少。”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 最后两个人的通话不欢而散。
电话挂断不久,游艇靠岸了。隔壁的等候厅率先打开门,里面涌出一群叽叽喳喳的白色小鸟,楼梯间的上空顿时洋溢着兴奋又热切的氛围。她们个个体态优雅,盛装打扮,如一条欢快流淌的乳白色的溪水快速流下了扶手楼梯——之前阿尔弗雷德就听冬妮娅说这次会邀请一个今年爆火的杂技舞团登船,她们在整个北美的巡演场场爆火,上个月甚至被邀请去白宫演出,想来就是她们了。 阿尔弗雷德难得展现绅士风度,倚靠在靠窗的一角等待这群百灵鸟们奔赴锁住她们的鸟笼。他从背后欣赏着她们优美灵动的身姿,轻轻飘起来的心情,类同于每次喝第一口可乐时气泡在他的舌尖轻轻炸开的感觉,但对于几道别有用意的挑逗目光他却熟视无睹。 又一次登上了A号游艇,恰巧碰上三五个阿尔弗雷德叫不上名的熟人要把游艇里的三架海上摩托艇放下来,他们热情招呼阿尔弗雷德一起,但他以自己还没换衣服,不想耽误他们玩乐的时间为由婉拒了邀请;他继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在朝阳照映的金色甲板上闲庭信步,等慢悠悠地转到船的右后方,他的注意力被港口前那些小商小贩们繁忙的身影所吸引。有高有矮,又胖又瘦……他们像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品种的蚂蚁在那处拥挤的平台上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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