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部长之位到底花落谁家,还是个未解之谜,但有一点大家却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他们真的把自己当下一任部长了。拿娜兹来说,王耀就曾亲眼看见她有一回从自己办公室里出来溜达,走到他们组的范围内,瞥了一眼实习生的电脑,然后毫不客气地批评他做的文件格式不正确,然后又问他是谁教他这么写的,那个实习生下意识看了王耀一眼——顿时让王耀脸上有些挂不住。就在他犹豫是该装作耳聋没听见,还是说点什么为自己挽尊,娜兹忽然脸色一变,严厉地对那个实习生说:“出了问题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做文件这么简单的事学校里没学吗?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工作,难道还要成天手把手教你吗?”训完实习生,她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转而看向另一边的王耀:“带实习生就是这样,你也受累了,王耀。” 突然被点名,王耀有些错愕地回头,正好看见她正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看着自己。以前见面连头都不点的人,现在却用这副格外亲切、像是好朋友之间开玩笑的面孔朝着自己,王耀没想明白她这是唱哪出,最后只能慢半拍地扯出一个没底气的笑来回应。 虽然王耀没搞明白她突然亲近自己的意图是什么,但她竟然把手伸到了他们组来管事,这种举动无疑是僭越了,所以王耀并没有因为她刚才生硬刻意的示好而添几分好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接下来的戏剧性转变,让王耀措手不及。 那天早上他坐着公交,习惯性打开手机查看邮箱,惊讶地发现其中竟然有伊丽莎白·海德莉微发来的邮件,准确地说是抄送给他的邮件,其他抄送人还包括:瓦尔、娜兹和弗朗西斯。点开附件,屏幕里立刻跳出一张工作表格,其内容大致就是对下个月的任务分配,以及各个组的指标,通常来说伊丽莎白会在开下个月的小组长例会之前,把表格先发给他们几个过目,以便能更高效地进行会议。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他也在抄送人里?王耀纳闷,会不会是一不小心添错了?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又发出一声振动,一封新的邮件来了。王耀点开一看,发件人依旧是伊丽莎白·海德莉微,抄送人也仍然是四个:王耀、瓦尔、娜兹和弗朗西斯(这次他甚至被排到了第一位)。内容很简短,通知四人下午开例会,除了日常汇报,还要把自己小组去年以来的各项具体情况都作出汇报,因为内容较多,王耀将作为会议记录员也参与到本次例会中。 会议记录员?读到这几个字,王耀脑子里的问号又等比放大了一倍,开个例会而已,什么时候还需要会议记录员了?那一刻他心里其实已经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但他却始终不愿意正面去想它。 下午的例会他当然是按伊丽莎白的吩咐到场,手里提着自己的电脑,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尽量想以不引人注目的形态顺利过关。瓦尔和娜兹进门口坐在他身边,除了刚开始斜眼瞅了瞅他,谁也没有多余的表示;弗朗西斯稍后进来,看到会议室一侧已经坐了三个人,于是自觉坐在了他们对面,王耀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这令他感到自己前额突然变重,因为自己出现在这里实在突兀,所以不敢随意抬头,特别是在面对熟人的时候。然而这完全是多余的考虑,因为弗朗西斯从进来再到坐下看到他,从头到尾都面色如常。 等到伊丽莎白到场,会议正式开始。王耀作为记录员,勤勤恳恳,一边认认真真听着汇报,一边手下敲键盘敲得飞起。弗朗西斯和瓦尔汇报时语速适中,跟上没有问题,但到了娜兹汇报时,画风陡然一变,嘴叭叭叭地像开机关枪似的,王耀急得一头汗,还打错好几个字。这时,伊丽莎白好心打断了娜兹:“你这个语速恐怕王耀要多长出一双手才能跟上了。” 其他三个人顿时笑出来,纷纷回头看他。王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后来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伊丽莎白又让王耀把自己的会议记录再念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缺漏和错误后,例会就结束了。奇怪的是,伊丽莎白也没说要他把会议记录发给她,或者是上传到什么地方备份,不过保险起见,王耀还是把文件发给了伊丽莎白,顺便学着她的样子,给其他三个组长都抄送了一遍。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但事实却远不止如此。 从那天之后,伊丽莎白每回向下派发的每个邮件,抄送人里都有王耀。这简直就是明示她对王耀有安排了,不仅王耀本人对此感到惊讶不已,就连其他三个人也都有了不同的琢磨,再看向王耀时,也都抹上一层打量的异样眼光——试问,如果王耀有职位变动,那最有可能威胁谁的位置?答案自然不言而喻。所以当王耀发现弗朗西斯言谈举止之间,开始有意无意疏远自己时,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一样,非常不舒服,后来他曾私下和弗朗西斯解释过自己对此并不知情,但对方只是表面上听着,过后态度并没有好转。语言是误会的根源,往往越是解释就描得越黑。 他大概已经把我归为伊丽莎白一流了吧。王耀心里沮丧地想着,但却无力改变误会的现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如此,可以来得很快,也可以去得很快,时间一长,这股无处发泄的委屈自然而然转变成了对他的怨愤。 与此同时,娜兹和瓦尔则怀揣着完全不同的心情和想法。他们当然无比希望可以把弗朗西斯这块难啃的骨头扒下来,换成王耀他们也喜闻乐见,几次接触下来,他们一致认为王耀的攻击性不强,容易被掌控,以后他们一个做部长,一个做组长,再给王耀点儿好处,握在手心里,那整个商务部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们在行动上也没松懈,两个人开始有事没事往王耀的工位上凑,聊的尽是些没营养的话,就连中午吃饭也不放过他,每回都等着他一起去食堂,搞得像个拉帮结派的高中生似的,就算王耀拒绝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他们就以这样几乎无赖的方式软磨硬泡,令王耀不胜其烦,但为了每天能过得消停一点,最后不得不妥协了。 看到他被娜兹和瓦尔成功裹挟,弗朗西斯像是彻底失望了,从那时起,除了工作,两个人走廊上碰面连招呼也不打,直接错开,仿佛是两个陌生人。 而此时距离弗朗西斯被取消竞选资格,也仅仅只过了一周的时间而已。 伊丽莎白抄送的邮件还在持续不断发来,甚至连组里的三个实习生都知道自己要成为新组长了,只要上报给弗朗西斯的工作,也一定会回来告诉他一声。看到他们对自己满脸堆笑的模样,那一刻,王耀心里想的竟然是:会不会当年弗朗西斯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伊丽莎白? 想到这儿,王耀浑身不禁一阵恶寒。 像他们这样做销售的,为了谈生意而出席一些酒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且有时候因为谈的单子比较重要,可能不止一个人参与,这也并不奇怪,但当伊丽莎白亲自找到王耀,告诉他明晚有一个商务宴会需要他陪同出席时,周围所有人都嗅到了隐藏在这句话背后不同寻常的气息。消息走漏得很快,伊丽莎白前脚刚走,娜兹后脚便赶过来,脸上洋溢着道喜的神采,叮嘱道:“明天好好表现啊。”然后又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不论别人相不相信,王耀那一刻打心底感到恶心,接着便无端冒出一个念头: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可是怎么才叫作离开?走出这个办公室,或者走出这个公司叫作离开吗?但明天还得再回来,再走进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晚上王耀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放映,他像是陷进了那个办公室和那几个人围成的怪圈里。在他观察的视角里,那里每天有十几二十几颗大脑在高速运转,但没有一颗真心停留,他们正面对面交谈,却又没有说话,他们正对彼此笑着,听到的却是谩骂,每个人都长着一副甲虫壳,逐渐丧失建立感情的能力,每天充满着希望,也充满着失望,活得赤裸裸,像圈养在斗兽场里的野兽。他的心底蓦地长出一根尖刺,触动着敏感的神经末梢,思绪被搅得一团糟。
第二天下午,他从衣柜里找出之前陪亚瑟出席酒会时定制的西装,准时陪伊丽莎白出席了商务宴会。到达目的地后,他们根据服务生的引导,来到酒店的一楼的侧厅。比起之前陪亚瑟出席的宴会来说,这里的规格小了不止一点半点,所以虽然王耀有些紧张,但并不怯场,至少会场里每项布置他都熟悉。宴会过程中,一切也都按部就班,伊丽莎白热情的语调和时不时冒出的俏皮话,总能博得大家会心一笑,王耀甚至感觉自己完全没必要出现在这里,她一人就足以应付这些社交活动。也正因为如此,王耀才更好奇她找自己来到底是做什么。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宾客都有些疲倦了,伊丽莎白才从热烈的社交场上暂退下来,回头一看,王耀正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玩起手机,于是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来。伊丽莎白将他带到户外的空中花园里,这里面朝城市夜景,蓝色喷泉前摆着几张桌子和椅子,波浪形阶梯下还向外伸出一条悬空的玻璃走道,走道尽头是一个外形像极了鸟笼的圆形平台——伊丽莎白就径直走向了那里,王耀也跟了上去。 清爽的晚风拂面而来,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也吹散了几分酒气。她看着不像醉了,但却突然回头问了一个让王耀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王耀,你害怕吗?” “什么?”王耀疑惑。 “我是问你站这里害不害怕。你往脚下看,这里离地面少说二十米高,万一玻璃碎了,我们两个铁定粉身碎骨。我现在就怕得很,所以刚才走上来的时候,我的眼睛一直是向上看的。” 王耀跟着她说的,往脚下看了一眼,一眼便通到车水马龙的高架桥上,恰巧此时风一吹,脚下的玻璃轻轻抖了抖,王耀不由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靠在了栏杆上。 “你瞧,你也是怕的。”伊丽莎白一边笑着说,一边指了指天空,“没关系,你向上看,向上看就不怕了。” 王耀照做后,果然管用,然后对她说:“为什么不直接回去?” 伊丽莎白回答:“因为这里景色最好啊。”她指着远处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站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远处潮汐拍打着悬崖,确实是绝佳的观景台,只是要冒着一些风险。 王耀收回远眺的目光,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确实有一件事,很重要的事,但在我讲这件事之前,我觉得你还有很多话要问我,是不?你说吧,我尽量都回答你,或者我先起个头,弗朗西斯·波诺佛瓦。” “是的,波诺佛瓦先生,为什么你要纵容其他人污蔑他?他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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