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喑声萃鳄

时间:2023-11-22 08: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海沉珠


陈萃被他吻住那会儿还想问,后来被强吻的险些缺氧,也就把这件事给翻篇了。


***

老师,我的药吃完了。


陈萃跟医生聊天总是背着武成晚,不肯叫他知道。等以后,好了,再和他说。陈萃相信自己会好的,如果没有宁可,他已经不需要再吃药了。


医生问:最近好点吗。


陈萃说:我觉得我没有怕他的理由,可当我面对他,他那双阴暗的眼睛朝我看,我就好像又回到中学时代。他不是第一个欺负我的人,他也不是欺负我欺负的最厉害的那个人,我太怪了。看着他那张脸,总是能想起所有欺负过我的人。


医生道:你觉得他会给你带来伤害?诸如暴力,威胁,恐吓?


陈萃回:是,也不是。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太懦弱,不然他为什么总能盯上我。


医生:你现在还是会选择对他逆来顺受吗?


陈萃说:我想过,以前害怕是因为逃不脱既定环境,因为要上学读书,反抗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我不太会保护自己。现在应该不用了,大不了我可以换工作。可是老师,环境可以换,谁又能在梦里救我。我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被他们追杀,我太害怕了,脚一滑就立在悬崖边上。


您知道吗?我当时想的不是跳下去,而是扭头把他们都杀掉。我觉得这是一种反抗意识,只局限在梦里,醒来以后脑袋昏沉沉的,好像自己真的杀了人。


医生说:你下次来我这里,催眠看看吧。


陈萃:可以先不要吗?我没有告诉过我的爱人,对不起老师,我私心以为这个病不光彩。我们两个现在处境很艰难,他家里人反对,我这边也是,我总得好一点,让他家里人放心吧。


医生沉默了会儿,说:再开点药吧。


陈萃回好。


陈萃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请宁可吃顿饭两个人关系就会有所缓和,这么容易被收买,那宁可早八辈子转性了。


夏天几乎是最为漫长的一个季节了,暴雨把墙根冲刷的陈旧,裂痕蔓延,墙脚堆垢。宁可把茶杯里装的泡发大的茶叶渣子泼在墙角,余光瞥见雨后潮湿路上走来的陈萃。这条路是车间最长的路了,工厂面积大,也绕,大大小小的车间不计其数。陈萃走的慢死了,宁可蹲下,嘴里叼着烟,眼见陈萃由火柴大小越变越清晰。


“哎。”宁可粗着嗓子叫住路过的陈萃。


陈萃怎么能不知道蹲着的是宁可,他斜眼看,脸色在初晴的阳光照射下泛起一种透亮的白。只消一眼,他抬脚朝前迈。宁可猛然起身,监控下也不能做什么,于是疾步跟在陈萃身后,沉声道:“我他妈叫你,没听见?”


陈萃脊背僵硬了下,缓缓,转身看宁可。宁可没能如愿从他脸上看到惊惶和不安,觉得可惜,转而视线刻薄的剜着陈萃,像要把他千刀万剐。


冷不丁的,陈萃扫了眼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夜里怕是又要做噩梦。却能小声反驳:“我有名字。”


“哦,不叫你名字就不知道是在叫你了?装什么蒜?”


陈萃垂在裤缝的手蜷了蜷,说:“有事吗?”


宁可死死盯着他,似乎对他给出的反应不满意。下过雨的空气格外腥,角落里不知是不是死了老鼠,臭臭的。陈萃站在原地,浑身不自在。他低估了宁可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情愿宁可能给出一种实质性的反馈,比如是打或是骂,总好过这种不明不白的心理施压。


“你想我有什么事?”宁可开口。


陈萃巴不得他什么事都没有。显然这句话不能说出口,只好看他,说:“没事我要走了,我去仓库有事。”


宁可顶腮,觉着他这句话是在跟自己打商量,征得自己的同意。大发善心的让他走了。


陈萃琢磨晚上做什么饭,他跟武成晚最近在家都没好好坐一张桌上吃过饭。


武成晚准备接陈萃回家的,突然收到冼兵的消息,冼兵还了他两万块钱。距离上次冼兵跟他借钱也没过几个月,他叫冼兵不用急,慢慢还就是了。冼兵说最近手上有能周转的,之前是考虑不周,只借不还了,问他能不能出来吃顿饭。他答应了。


他问陈萃:跟冼兵一起吃饭,行吗?


陈萃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见冼兵的名字,怕露馅儿。冼兵今天也还陈萃钱了,尽管是很小的一笔,陈萃不想去,他怕冼兵不愿意看见他。今非昔比,冼兵看见旧友心里也要有落差的吧。再说他跟冼兵也不熟,干脆回道:你们去吧,我在家等你。


武成晚:我先接你回家吧。


陈萃低头给他发消息:我开车了,不要你接,你忙你的。


武成晚叮嘱他下班赶紧回家,这天就没跟他。


恰恰是没跟的这天,出事了。


武成晚跟冼兵吃饭纯是叙旧,搁十年前,两个人吃饭哪儿会让饭桌上冷下来。真真是不一样了,他俩都要三十了。冼兵没把谢字挂嘴边,总归是那么个意思,武成晚的手语他也不懂,两人就交换手机来看。


冼兵给他看相册里孩子的照片,看孩子画的画儿,说哪能是脑瘫嘛,脑瘫根本画不出来这么好看的画。他瞧屏幕里头彩色蜡笔绘制的房子,歪七扭八,大抵全天下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控制不好自己的四肢,所以乱涂乱画。毫无价值的东西,只有父母会视如珍宝。


他点头,用手机敲下:很棒。


冼兵就笑,冼兵只有在笑的时候看上去没有那么愁苦。万般皆是命,他叹气,武成晚从没见他这么愁过。他愁也不喝酒,俩人呷着菊花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晚九点半,武成晚接到陈萃的电话,陈萃从来不会给他打电话,除非是出事了。他接通,听到那头说:“小晚,你来一趟派出所吧。”陈萃怕他在谈事没看手机,只能是打电话。


武成晚着急过去,冼兵在后面叮嘱他:“开车小心!”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及至他赶到派出所,墙上的挂钟已是十点。他呼吸乱糟糟的,进门口,望见勾着脑袋抓头发的陈萃,人没事,他松了口气,继而又看到陈萃衣服上的血迹,心突地一下跳到嗓子眼。几乎是冲过去陈萃跟前的,陈萃被他一把拽起,上下打量。


他听见陈萃说:“小晚,我把宁可给捅了。”


他怔住,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正盯着陈萃脖子上的掐痕,陈萃补充,轻飘飘地:“我说我是出于自卫。”


武成晚直觉他被吓坏了,问:你呢?哪里受伤?


顾不得场合,武成晚抱住他,额上隐隐冒青筋。陈萃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因为他说,他感兴趣的是你。”


旱雷疾驰,武成晚有一瞬的耳鸣,天地好似被拉成一条直线,他要消失在黑暗里面。


陈萃下班的时候是没有碰见宁可的,不凑巧的是那天他车胎瘪了,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约小于他买彩票能刮到一千块,可就是发生了。买的时候就是二手,陈萃有一个备用车胎,在后备箱,工具也有,就是不会换。他先给保险公司的人打了个电话,可能是下班别人没接到,他打第二通电话那会儿,宁可出现了。


宁可在外面租房子,这条路该是必经之地。他单手插兜,流里流气的走过来,看了眼,说他能换。陈萃瞧他蹲下去作业,知他说会换不是假话。那一刻,陈萃望着他手臂上的机油,已经要对他改观了。


换完车胎,两个人去路边摊吃了顿烧烤,宁可喝了几瓶啤酒,微醺,要陈萃开车送他回家。陈萃没多想,答应了。


宁可住的地方很偏,房租应该便宜,陈萃以前也住过类似的,能明白。这种地方电线走的不同寻常,偶尔耷拉下来,垂着在黑夜里极是骇人。


一开始,陈萃并没有下车,宁可像是一头载下去了,陈萃不得不下车去查看。乌漆嘛黑的巷子连路灯都是坏的,陈萃弯腰把宁可扶起来,宁可反手把他拽倒,天旋地转,陈萃害怕的心脏都有些不舒服了。他怕宁可对他做什么。


“你喝醉了。”陈萃提醒他,希冀能将他从身上掀开。


宁可借着酒意,说:“才几瓶,醉个屁。”


“起来。”陈萃不愿意的推他,后怕,手上使了力,宁可真被推动了。然而接下来,陈萃才知道他真正要面对的是什么。


宁可抓着他头发,狠狠贯在地上,陈萃眼前一黑,晕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宁可趴着看他,薄薄的月光像是共犯,陈萃从宁可眼睛里看到轻蔑,鄙夷,真正的看他不起。


“你有什么可清高的?”宁可薅的他头皮发麻。


陈萃颤了下,说:“你让我走吧。”


宁可拍他的脸,啪的一巴掌,陈萃被打的不再哆嗦了。宁可愤恨道:“他妈的一天到晚没跟你说两句话,你就避之不及,现在怎么不避了?躲啊?你怎么不躲了?”


陈萃红了眼睛,这场景就像当年宁可强迫他要教他抽烟一样,陈萃始终没学会,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闻到烟味儿胃囊就要抽搐。再后来,又遇上宁可,陈萃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学抽烟,武成晚没教他。有些东西注定就是学不会。


但有些可以。


陈萃仿佛生来就要比别的孩子多走几步路,走出父母的庇护,走出天降的爱,再兜兜转转的走回来。人生是一个圈吗?陈萃无法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到底是在得到还是失去。


“为什么?”陈萃睁大眼睛,没叫眼水滑下来,他问:“为什么是我?”


宁可皱眉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欺负的人是我?”陈萃喉咙发紧,冲撞的灵魂像要从颅顶奔出来,他说:“为什么你们的粉笔头是砸在我身上?为什么你们吃不完的剩菜剩饭要倒在我的头上,为什么给你们写作业的人是我,给你们跑腿的人也是我,为什么挨拳头的人是我,为什么在厕所里被扒衣服的人是我,为什么,”陈萃急促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激动极了,发出一记深刻的追问:“为什么到现在被你欺压的人还是我。”


宁可闻言不怒反笑,他要笑出泪花了,才撂出一句:“问我?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就是招人嫌啊。”


陈萃眼睛潮潮的,这么多年,他想问的问题,被宁可一句话给回答了。对啊,他有问过自己吗。陈萃满怀对自己和宁可的憎恶,厌恨,开口道:“滚下去。从我身上滚上去!”他甚至要歇斯底里。


宁可双手掐着他脖子,笑呵呵道:“真当他喜欢你你就是香的?呸!他可比你有意思多了,知道吧,我当年好心教你学抽烟,他护你咧。堵着我让我抽那种劣质烟,害我进医院,真他妈的是个疯子,跟我哥一个德行。我哥杀人坐牢你听说过吧,我哥要是没杀人,估计跟他现在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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