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后的几天一直浑浑噩噩。
直到圣锡兰又一次大变。
圣锡兰内战宣布开始,矛盾不可调和,新旧王派正式打响了战争。
形势紧急,这天彼得急匆匆地来教皇圣殿中求见他,他才从内殿到了外殿。圣殿的装潢与王宫不同,不是那种典型的贵族风格。
正殿空间阔大,穹顶很高,穹顶上是传统的宗教图案,殿内两侧有着跟教堂一样的玻璃彩窗。里侧高耸着铜鎏金神像,仿佛洒下淡淡的圣光。
总而言之,宗教气息很浓重。
歌瑟到这里来,才发现除了彼得,奥格辛斯竟然在,但伽梵不在。刚想开口询问圣父的去向,嘴唇嗫嚅,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也就压下心头的疑惑,心事重重地坐下。
“公主殿——”奥格辛斯出声问候他,话到一半,又住嘴重新说,“王子殿下。”
歌瑟总觉得别扭,笑了笑很客气地纠正他:“您还是可以叫我歌瑟。”
奥格辛斯微笑:“没问题,艾瑟尔殿下。”
歌瑟默不作声,懒得再纠正。彼得瞧他们问候了半天,此时终于插嘴,以正事为重,急迫地说:“殿下,您……”
“等等——”奥格辛斯抬手拦住他,看向歌瑟,自己先说,“东洋教区的新主教今日上任,就职仪式圣父亲自去了,之后还有大礼弥撒。”
他竟是在解释为什么伽梵不在。
歌瑟怔忡了几秒,对上奥格辛斯的眼神,了然又颇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好的,他明白了,奥格辛斯一定知道他跟伽梵的二三事。就是不知道他此时的解释,是单纯地好心提起,还是伽梵授意。
他感到烦乱。 每一件事都烦乱。
“圣锡兰……什么情况了?”于是决定先抛开其他的,问清自己的母国。
彼得微微颔首表示恭敬,万分严肃:“您知道,新旧两派一直闹矛盾,现在达到不可回避的程度。内战开始,我派忠于王室,坚定地拥护您,请您回国主持大局!”
“可是……”歌瑟蹙起眉头,认真地考虑道,“我不曾接触过政务。”
之前生活还平静的时候,他有个王储哥哥,根本用不着他操心政务。虽然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涉猎广博,并非对军政一无所知,但他对从政没有兴趣,也就毫不上心。
彼得表示理解,继续说服他:“您不必担心,自然有拥护您的臣子将领尽心辅佐。”
歌瑟摇头:“我回国与不回国,能有什么区别呢?”
话语里竟有几分推拒的意味,彼得听得焦急,不明白这样大好的机会,歌瑟到底在迟疑什么。
但还是礼貌地为他阐释:“您本就是王室之子,是因为变故才流落到异国来的,难道您不想回到自己的故土么?更何况王国有难,我们相信您有能力带领我们击退逆军。”
他搭肩俯身,躬身行了一礼,宣告绝对的忠诚:“王室的荣耀需要您来守护,届时您就是圣锡兰唯一的王,我们永远是您的臣民。”
……
这话掷地有声,歌瑟敛着眼睫没有回应,因此空气凝滞了几秒。他虽然受到了旧臣的拥护,得到他们的忠诚,却总觉得受之有愧。
担负一个王国这种事,他从来不曾想。
他的父王母后以及哥哥,对他的寄望全都是健康快乐,而他也乐得如此,只想当个自在的闲散王子,等未来哥哥继位,他依旧做个闲散亲王。
即使是后来落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复国,颠覆一个政权不是普通人该考虑的事,他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但是,战乱开始,若王国有难,为此义无反顾该是他的责任吗?
他闭了闭眼,略微别过脸去。殿中寂静得过分,几乎能听见嘀嗒的钟响。
奥格辛斯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彼得没想到他如此犹豫,只怕他不应,开口再次强调:“科莫罗得位不正,圣锡兰的子民依旧效忠于您,神主庇佑,您依旧是最尊贵的王!”
“——大言不惭!”
他话音刚落,另一道藏锋的声音又在此时响起,将殿内的众人都惊起了,朝殿门的方向望去。
逆着的光,与金发极为相配,容颜掩在光中看不清晰,凸显一身神性矜贵的气度,淡淡的疏离,拉下一道同样俊逸颀长的影子。
——披着光的神使。
歌瑟脑中浮现了这句话,但披着的光毕竟是伪装,就像披一件衣服一样。
刚刚离得远,又逆光,歌瑟没看清,等他走过来了才发现他左侧小臂上胡乱缠着布条,布条上渗着殷红血迹。
“你受伤了?!”奥格辛斯倏然色变,歌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凝着他的伤看。
深邃的目光略过众人,往歌瑟身上落了落,歌瑟承不起他目光的力量,心跳慢慢加快,只好微微低头盯着地面看。
“一会儿说。”他回奥格辛斯。
伽梵回身落了彼得一眼,彼得脸色不太好,因为他进门时的那句“大言不惭”,大概能猜得到他对歌瑟回国一事有意见。
“圣锡兰内战伊始,局势复杂,新王派仍旧视殿下为眼中钉,四处潜伏着危机。殿下的人身安全最重要,即使在托尔哲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回国?”
一声似有若无的笑,倒没有多咄咄逼人,但莫名地令人感到压迫。
“你护得住他吗?”
彼得脸色更差,前来托尔哲寻找并迎接艾瑟尔殿下是他的使命,他不能无功而返,但他没想到这位教皇会是如此强势,成为了一份阻力。
“圣父,您也是支持旧王室的,若是殿下不回国,如何能坐上王位,又如何能……”
又如何能成为托尔哲王室的助力。 但这句话他没有当着歌瑟的面说出口。
从一开始,圣锡兰与托尔哲之间便是存在利益关系的,只不过在局势的变化中,新王派和威廉联合,旧王派也与他们联手。
歌瑟暗自握紧了掌心,是的,即使彼得这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他能自行体会。他的命途根本不归自己选择,从来都不是。
自艾瑟尔风波开始,他拼尽力气地去逃,去躲,但仍旧逃不过命运的法网,落到托尔哲统治者手里。
而现在,连是否回国夺权这个问题,他也依旧不具备选择的权力。
他是政治的棋子,若是落到威廉那里,大概已经没命了,落在圣父和国王这里,也要听凭他们的心意。
但从一开始,他们的意思不就是送他回国么?只要助他登上王位,他受过恩惠,因此圣锡兰便也顺理成章地要成为助力。
而他根本不能选。
……
“我的确应下要与旧王派联手,当然也支持殿下称王。”
果然……
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歌瑟抬眸,却只看见他的侧颜,甚至不曾分给他片刻的目光,不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就这样将政治的戏码摆在明面上。
“不过,”伽梵直直看向彼得,转口又变了,声音平稳,“我承诺过殿下,会保佑他的。彼得先生,若是他不愿意,从我这里你也带不走他。”
“圣父!”彼得着急大喊,但他不可能与教皇匹敌,于是转身又将希望寄托在歌瑟身上,只要歌瑟松口,一切也都是可以解决的。
“殿下!”他禁不住地向歌瑟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边请求,“圣锡兰需要您!”
歌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心神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彼得一下躲在了伽梵身侧,让他成为盾牌,隔在自己和另一个人之间。
答案呼之欲出。
伽梵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动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抬手拦住彼得,翘了翘唇角淡笑着说:“您也看到了,这是殿下的意思。请您尊重他,他应该有选择的权力。”
好中听的话,歌瑟躲在他身后,被这话戳中心口,不免动容,心头泛起涟漪。
想了想,才从他肩侧露出半张脸,眺着彼得,说:“彼得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但这事太突然了,我不能现在做选择,我会考虑的。”
彼得绷着脸,半晌才默默叹了一声,低声说:“我明白了,殿下,请您尽快考虑。”
说完便告辞离开圣殿了……
他前脚刚走,殿中便响起了鼓掌的声音,奥格辛斯兴致盎然,摇头啧啧:“真精彩。”
说完又打量了歌瑟一眼,趁机暗示说:“艾瑟尔殿下,等你考虑清楚了,别忘了也告诉朕,未来您跟朕一个位置,这事也说不准。”
他是在提醒歌瑟,如果日后真的成了国王,别忘了托尔哲的扶持,这些都是要收利息的。
他本想再慰问一下伽梵的伤,但时间到了,到了他回王宫处理事务的时间,他只好道别,反正有什么事情他也会知道,不必一定要伽梵告诉他。
伊顿已经取了医药包来,本意是要帮伽梵处理伤口,不过见了歌瑟在,转念一想放下东西禀告之后便又退下了,顺便将闲杂人等也都一并屏退了。
偌大的正殿剩下他们俩人,歌瑟陡然变得紧张,目光划过他手臂上的伤,口不择言地胡乱问:“你受伤了?”
他问了一个毫无用处的问题,伽梵淡淡嗯了一声,单手给自己解缠着的布条。布条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衣袖也被划破了,一整截袖子都是血。伤口在小臂上一道,不至于伤到筋骨,但也不浅。
伽梵解开布条,然后便不动作了,似乎没有处理伤口的打算。
歌瑟紧抿着唇,他面对圣父感到局促,脑袋里空白一片。直到忽然察觉对方逼近了一步,他才回过神来,相应地往后退了一步。
伽梵又逼了一步,他又退。一进一退之间,他也被逼到了头,被身后的座椅堵住了去路。
殿内巨大的神像法身之下,这是教皇的圣座,他退无可退,又想继续往后走,以至于非常不争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伽梵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他的腰,揽他坐稳,免得他磕绊。
歌瑟几乎屏住了呼吸,不安到了极点。
伽梵歪了歪脑袋,低头看他,放轻声音问:“这么怕我?”
“我……”
“刚刚不是还躲我这儿吗?”
歌瑟垂头不语,揪紧自己的袖口,连指骨都泛白。
是的,他承认,他对所有人都是一副防御姿态,时刻紧着心神,唯有那一刻彼得突然上前逼迫他,才是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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