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忍忍就好了?他刚才还在发病,近几天已经第二次……”他听到于鹰的声音突然变得急躁。 “于先生,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之前这位病人擅自停药恐怕不是一天两天,我之前也说过停药很容易复发。” 病房外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于鹰的道歉声。 “抱歉……是我疏忽了。” “没事,等下我跟你说一下新药怎么服用……” 门口的交谈声渐行渐远,一会儿就没了声音,过了许久,于鹰开门走了进来。 若秋偷偷观察着他的情绪。 于鹰面容疲惫,眉头紧锁。 若秋张了张嘴,脑子急迫地想说话舌头又不配合,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于鹰的脚步顿了顿,看到若秋已经醒来,深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 “不用担心,只是药物的副作用,等下会好的。”于鹰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合上眼闭目养神,“你需要住院几天观察一下。” “对……不起。”若秋口齿不清地向他道歉。 “是药用的不对,你道什么歉?”于鹰忽地睁了眼,若秋一下噤声,他觉得于鹰有点生气,又不知道在生气什么,好在于鹰没有再说什么,又闭上了眼。 病房里安静下来,夜灯昏黄的光打在于鹰的侧脸,投下一片阴影,他在椅子上小憩得并不舒服,时不时地就要按揉一下颈椎。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若秋挪动手指,掀开被子的一角。 于鹰睁开了眼,轻轻摇头,“看护的人不能跟病人睡一张床上。” 若秋又安静了,他看了于鹰一会儿,把被子又掀开一点。 “这里是VIP病房,边上还有一张床可以睡。”于鹰的语气越发冷淡。 若秋尴尬地抬着手臂,手臂连着被子一起抖动,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你知道我是谁吗?”于鹰忽然没来由地这么问了句话,若秋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老实回答了一句“于鹰”。 于鹰竟然轻笑了一声:“进步了,现在认得我了。” 若秋更加迷茫了。 于鹰脸上的笑没有停留太久,他站起身,膝盖挨到了床边,若秋赶紧挪动身子给他让出些位置,于鹰躺到了身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若秋看着他的背影,于鹰还穿着一件薄毛衣,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行为比大脑先行,他伸手,从背后把那件毛衣掀了起来。 “你干什么?”于鹰的身子一动,躲开了若秋的手。 “帮你脱衣服。”若秋把他的衣服又往上撩了几寸,手触到了于鹰光洁的脊背,他听到于鹰“嘶”了一身,终于忍无可忍翻过身按住了他的手。 “不必,我就躺一会儿。” 若秋挣脱不了他的手,有些急迫地问他:“你睡觉不是不穿衣服吗?” 于鹰不说话了。 若秋望着他深色的眸子发憷,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于鹰却一下掐紧了他的手腕。 “你想起了什么?” “什么?” “我回来的那天是穿着睡衣睡觉的,你怎么知道我习惯裸睡?” 若秋答不上来,于鹰掐得他生疼,他一时清醒了不少,赶紧随口说了句“我猜的。” 于鹰似乎还想质问什么,却一下子止住了声。 病房里又只剩下仪器单一规律的声音。 若秋歪着头看向于鹰,想要从他的脸上读懂些什么,但是他又失败了,他依旧看不懂于鹰此刻脸上的情绪,于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若秋被他看得有些无措,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于鹰却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把上身的毛衣脱掉了。 若秋愣了下,于鹰手臂的肌肉在灯光下勾勒出匀称好看的线条,他觉得有些熟悉,看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应该回避一下,但于鹰很快就躺回到被子里,依旧是翻身背对着他。 若秋识趣地没有再说话,在心里反省了几遍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唐突的行为,可这个反省得不出结果,于鹰好像是睡着了,好像又没睡着,他睡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若秋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没有奇怪的梦境,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于鹰就没了身影。接下来几天的住院生活很常规,周辰每天一日三餐都会送到病房,除了换了个地点,跟在家里宅着几乎没什么区别。 最后一天的时候叶琼棠来了,到了就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削苹果,她用了一把复古的绿色塑料壳小水果刀,抵着苹果绕圈削,每削一下苹果皮就断一次,不一会儿一只圆润的苹果就被她削得坑坑洼洼。 “我吃苹果不削皮。”若秋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不是住院了么,至少要有点仪式感,我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叶琼棠晃了晃她手上的刀子。 “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若秋提醒她。 “是吗?这回还挺快。” “这回?” “哦,上回你不是头摔伤了么,于鹰跟我说你住院好久。”叶琼棠接话很快。 “嗯……”若秋嘴上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叶琼棠。 叶琼棠削苹果削得聚精会神,终于在最后削下了完整的一小圈苹果皮,雀跃地欢呼了一声。 若秋看着她拿着一圈苹果皮拍照,迟疑地开口问道:“叶姐,我当年坠楼到底是……” 他话还没说完,叶琼棠就把苹果塞到了他手里,“快快快!快吃,再不吃等下氧化了。” 若秋只得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下午出院,周辰准时开车来接。 出了医院门,若秋才发现自己不在市中心的医院,而是在偏远的郊区,周围丘陵密布,全是山路,他匆忙回头想看看是那家医院,周辰恰好把车拐了个弯,车子顺着山路向下飞驰,很快医院的建筑都被树丛遮挡了。 若秋看着周辰熟悉地拐着每一个山路岔口,他甚至都没有把导航打开。 “于鹰找的什么医院啊,市中心几家是不是不够他折腾的。”叶琼棠在一旁抱怨着,“等下刚出院的人都要晕车了。” 若秋赶紧说了句自己不晕车。 “你不晕我都要晕了。”叶琼棠两手按揉太阳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不过他这么做我也能理解,这次他回国,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就想从他身上挖点什么料。就是个头疼发烧,一些无良媒体也能编出花来。” 若秋在一旁听完,心里松了口气,刚才在病房他差点就把自己当年坠楼的事情给说了出去,叶琼棠应该对当年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这次于鹰跟她说的也只是发烧,他差点就要自己戳穿自己了。 “所以他今天没接你出院,你别跟他置气。”叶琼棠见若秋一直沉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于鹰就是个工作狂,我下次劝他多顾家。” 若秋对她扯出一个苦笑。 叶琼棠果然还是心大,至今还沉浸在他跟于鹰相亲相爱的假象里。 拐完漫长的山路后又是一段绕城高速,车子开到市中心后,叶琼棠半路跳车去美容院做皮肤护理,周辰继续把车往回开。 身边没了叶琼棠,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若秋刷着手机,微信里弹出几条新的信息,全都来自黎远。 若秋愣了愣,点开聊天框,黎远发了一句话。 【我新做了一些颜料,打算到时候用来装饰画展,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想起之前自己跟于鹰保证过再也不跟黎远联系,若秋在对话框删删减减地打字,斟酌着如何委婉拒绝,黎远又发来一张图片。 图片是黎远的画室,木架摆放着装满颜料的玻璃瓶,按照颜色整齐排列,黎远还是像以前一样摆颜色有强迫症,他好记得高中那会儿自己恶作剧,经常故意把其中几个瓶子调换,黎远总是很快能察觉到。 若秋笑了笑,把图片扩大。 这个画室承载了他刚接触岩彩时候的回忆,也是一切的原点,画室的陈列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看着图片好一会儿,若秋忽然察觉到画室墙上挂着的画换了,以前总是挂着学生作品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幅人物肖像画,画中的人全身赤裸,蜷缩着裹在白布中,背景是深红的地板,他像是胚胎里的婴儿,又像是身处蚕蛹之中。 这幅画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用的也只是基础的岩彩技法,但这个画中的人他非常熟悉。 若秋垂下手臂,手机滑落到座椅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开始颤抖。 画中的人就是他自己。
第十章 灰叶 黎远的画室距离市中心不远,从商城的后门拐出,过两个红绿灯,绕过岭安一中,穿过背后的梧桐小巷,路过一座废旧红砖水塔,它就在水塔背后,不起眼,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若秋坐在画室中央,从窗口就能看到那座高耸的水塔,水塔被爬山虎覆盖,秋冬的爬山虎没有好看的绿叶,干枯的藤蔓带着几片卷曲的灰叶,衬得整座水塔萧瑟破败,连红砖的颜色都被隐蔽了。 “你好久没到这儿来了。”黎远坐在对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那幅画是怎么回事?”若秋低下头,盯着木地板,他不想看黎远虚伪的嘴脸,更不想看到他背后的画。 “你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装傻?”黎远的语气惊讶,听起来颇为夸张。 若秋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黎远不知道他在三年前坠楼失忆的事,他根本没法解释。 “若秋,你以前对我撒谎的时候也是这样,连个底气都没有。”黎远换了个语重心长的语气,“我还记得高一去钟灵山写生,带队的老师说你突然就跑进了深山,找半天把你找回来,你又说什么都记不得了,当时我想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长进。” “你到底想说什么?”若秋打断他的话,这是他第一次从黎远这里听到这件事,他想起前不久楼栋管家说他半夜跑出去的那件事,和黎远说的如出一辙,他不寒而栗,浑身止不住颤抖。 “你高中的时候自己干了什么事,这总还记得吧。”黎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到那副画面前,抬手抚摸画中的人。 若秋忽然感到一阵恶寒,黎远抚摸画布的手就像直接摸在了他身上,让他反胃。 “当时如果不是我好心替你瞒了下来,若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过得这么舒坦?”黎远慢条斯理地摸着面前的画,就好像在摆弄一件有趣的玩具。 若秋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黎远在说什么他完全无法接上。 “我作为一个替你保守秘密的人,拿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只是让你做我画里的模特,说起来还是我亏了。”黎远端详着眼前的画,“不过这画要是在现在流传出去,不知道会怎样?”
98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