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到站,车门缓缓打开,岑柏言一条腿迈上车,宣兆弯腰拿起伞,跟在他身后。 身体里那股火愈烧愈烈,岑柏言处在一片眩晕中,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宣兆的气息,他的潜意识在哀求道留下宣兆,想要宣兆。 然而这个荒谬的念头一出现,那种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的痛楚瞬间又席卷了全身。 没有第二次了,岑柏言,你不能被同一个人践踏两次。 岑柏言身形顿住,那把黑色雨伞从身后伸过来,遮住了岑柏言的头顶。 ——别来动摇我了,要么你就骗我到底,骗我一辈子,既然你已经不要过我一次了,就彻底不要再出现。 岑柏言双唇紧抿,额角青筋根根突起,他再也压抑不住身体里的那团火,猛地转过身,夺过宣兆手里的拐棍,抬手一掷—— “砰”! 拐棍被扔出了十多米,落在了满是泥污的地上。 宣兆怔愣住了。 “别跟着我。”岑柏言表情凶狠,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他迈步进了车厢,司机向他打了个手势确认后,缓缓启动了巴士。 手里的伞还维持着往前举的姿势,雨水打湿了宣兆的背包和后脑,水滴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宣兆心口像开了一个大洞,零下五度的风穿梭而过,浑身都是凉飕飕的。 过路人纷纷朝宣兆投来疑惑的目光,宣兆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收回雨伞,一瘸一拐地走向拐棍的位置,弯腰捡起深黑色长棍,用大衣下摆擦掉上面的水渍。 没有了拐棍,他连路都走不好;没有了岑柏言,他在这个城市里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岑柏言在医务室简单拿了些药,午休时趴在教室桌上睡了会儿,醒过来后浑身发冷。 他下午没有去图书馆,晚饭时间也没有去食堂,晚上甚至没有去公交站等车,而是在研究室的休息间凑活睡了一晚。 只要不看见宣兆,就不会被他迷惑、被他动摇、被他牵动情绪。 在研究室没日没夜地过了两天,岑柏言彻底不行了,趴在马桶上吐了一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岑柏言勉强站起身体,打算去医院瞅瞅,正在穿外套,档案柜边一个女同学踮着脚拿材料,旁边一本大部头词典被连带着抽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岑柏言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她,千来页的大典“咣”砸在了岑柏言头顶,他脑子里“嗡”一声响,这两天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你也真够倒霉的,”罗凯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能被书砸喽,笑死个人。” 岑柏言发着高烧,烧出了支气管炎,又被砸出了轻微脑震荡,确实挺倒霉。 他正在吊着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索性闭目养神,不搭理幸灾乐祸的罗凯。 罗凯剥了两个橘子,又啃了一个苹果,边笑话岑柏言边玩手机。 “吵死了,”岑柏言嗓音嘶哑,“能不能滚。” “白眼狼,”罗凯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眼角瞥见匆匆赶来的人,眉梢一挑,“滚滚滚,我马上滚。” 拐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岑柏言猛然睁开双眼,问罗凯:“你找他来的?” 罗凯挠挠头:“我这不是没功夫照顾你吗?” “多此一举,”岑柏言愠怒,“我他妈要你管我了吗?你——” “你先走吧,辛苦了,”宣兆温和的嗓音插了进来,“这里有我。” 罗凯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宣兆站在床边,拿起病历本扫了一眼,皱着眉说:“脑震荡?” 岑柏言喉结上下一动:“你来干什么?” “来笑话你的,”宣兆也有些佯怒,他气岑柏言烧成这样了才知道来医院,气岑柏言不把健康当回事,“听说你被书砸了,我来看看热闹。” “看完了吧,”岑柏言的眼神不带丝毫情绪,声音干涩的仿佛喉咙就要被撕裂,“你现在可以走了。” 宣兆偏了偏头:“不走。” 岑柏言眸光一暗,挖苦嘲讽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宣兆率先手一扬,把拐棍甩在了墙角。 “我自己扔,”宣兆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笑眯眯地说,“我是个瘸子,没有拐棍,我走不了了。” --- 美国副本还有两章~接着就回去开最后一条支线啦
第96章 正式告别 拐棍丢都丢了,宣兆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你他妈——”岑柏言浑身酸软,嗓音嘶哑的可怕。 “你现在省点力气吧,快点把身体养好就能快点赶我走,”宣兆弯腰为他掖了掖被角,笑着说,“反正你不想看见我,闭上眼休息吧,眼不见为净。” 岑柏言嘲讽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嗯,以前我不自知,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承认,”宣兆一只手撑在岑柏言耳侧,目光温柔沉静,看着岑柏言说道,“不过人是会变的,现在我知道了,这应该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吧?” 从这个平躺的角度往上看,宣兆的脸颊显得格外柔和。并不刺眼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和他耳廓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乌黑的发梢下垂,将他的脸色衬得尤其苍白;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把柔软的毛刷,在岑柏言心尖一下下地挠动着。 岑柏言心头一动,继而立即闭上了双眼。 宣兆垂头轻轻一笑,视线掠过岑柏言干裂的嘴唇:“我去接水。” 他双手扶着床头柜,缓慢地转过身,然后一只手轻轻撑着墙面,顺着墙面往外走。 直到听见关门声,岑柏言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定格在墙角的拐棍上。 这都是他一贯用来博同情的把戏罢了,他不是最擅长玩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游戏吗? 他就是这种把自己都押上赌桌当筹码的人,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他就等着你上钩,然后再狠狠地利用你、践踏你、抛弃你。 别再给你自己第二次被糟践的机会了。 岑柏言的眼神像一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烛火,在摇曳和飘忽中逐渐变得黯然,终于火光完全熄灭。 他再一次闭上双眼,只有起伏的胸膛能够证明他的心绪经历了怎样的动荡。 病房外,宣兆撞见了正扒在窗边探头探脑的罗凯。 宣兆:“.” 偷窥被抓个正着的罗凯:“.哈哈,怪尴尬的。” 宣兆抬了抬下巴,低声说:“你裤链没拉。” 罗凯眼神往下一瞥,和触了电似的“嘶”了一声,飞快地转过身整理好仪容仪表。 “见笑见笑,刚上厕所放完水,没注意。” 宣兆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都要谢谢你。” “没什么,之前我每年回国,都是柏言照顾我,兄弟间不计较这些。”罗凯先是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而后微微收敛了些笑容,看着宣兆说,“其实我今天也挺纠结的,到底要不要通知你过来。你觉着我把你叫过来是对的吗?” 宣兆冷静地反问:“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通知我,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会照顾人呗,”罗凯耸了耸肩膀,一语双关道,“我陪着他没用,我没法给你疗伤,我在他照样难受。” 他知道一句古语,叫“解铃还须系铃人”,罗凯猜宣兆就是那个为岑柏言系上铃的罪魁祸首。 “你不知道他在这边过成什么几|把样了,”罗凯接着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掰着手指数道,“疯狂抽烟、喝酒喝到胃出血、醉倒在大街上被流氓打、看见一个像你的背影就发疯.” 他每说一个,宣兆的指尖就收紧一分。 罗凯看着宣兆霎时苍白的嘴唇,故弄玄虚地顿了顿,而后“扑哧”一声,捧腹大笑道:“这些他一样都没做过.看把你吓的,哈哈哈哈哈哈.” 宣兆眉心一蹙:“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罗凯笑够本了,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的眼泪:“他一个人过得真挺好的,该上课上课,该吃吃该睡睡,成绩又好,又招教授器重,还拿了个挺厉害的奖,就和没你这人似的。” 宣兆安静地垂眸,舌根泛起难言的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吧,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罗凯正色道,“你说一个人受了伤,总要找个什么路子发泄发泄吧,他倒好,全给压回去了,表面上看着越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实际上问题就越大。” 宣兆眼睫微微颤动,五指紧紧扣着保温杯,指尖泛起青白色。 “你是武林高手,你让他受了这么重的内伤,你就要负责给他治,别人没有这个本事。”罗凯抬手拍了拍宣兆肩膀,“我得走了,赶着约会呢。” 宣兆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罗凯笑了笑:“放心,我会治好他的。” 罗凯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潇洒地走了,没走出去几步又转头和宣兆说:“挂号费我交的,你报销一下,我家里管我零花钱管得严,我还要给我女朋友买口红。” 宣兆哭笑不得地点了下头。 接了水回到病房,岑柏言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宣兆看了药单,医院开的药里有安眠成分,接下来几天岑柏言有的睡了。 岑柏言嘴唇发白,宣兆倒出小半杯温水到一次性水杯里,用棉棒蘸了水,俯身仔细地点拭岑柏言皲裂的双唇;接着,他缓步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再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安神药包,轻轻放到岑柏言的枕边。 做完这些,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安静地凝视岑柏言的脸。 厚实的窗帘将光线隔绝在外,室内昏暗且沉寂。 宣兆都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岑柏言了。 他们在那个小屋相拥入眠的无数个夜里,岑柏言抱他抱的很紧。宣兆独居惯了,一开始极其不习惯如此亲密的相处距离,好几次都悄悄地往床边挪,想要离岑柏言远一些,但岑柏言即使睡着了占有欲依旧无比灵敏,总是能够无知无觉地靠过来,坚实有力的手臂再次揽住宣兆。 渐渐的,宣兆也习惯了有人在身侧一同入眠,并且在他因为伤痛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那些深夜,每每看着岑柏言的脸,疼痛就能够得以缓解。 后来岑柏言不在了,宣兆还是习惯睡在床的右侧,留出左边半张床,睡前会和枕头说晚安,好像岑柏言没有离开过一样。只是自欺欺人的法子并不总是起作用,腿疾复发时宣兆疼的整夜睡不着,再也没有岑柏言抱着他为他轻揉膝盖,他像个饮鸩止渴的愚人,抱着岑柏言留下的外衣,咬着牙捱过仿佛永无止境的阵痛。 而此刻,岑柏言近在咫尺,宣兆竟然生出了几分窃喜和不安——窃喜的是他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岑柏言,不安的是岑柏言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然后再次用冷漠和无视将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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