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岑柏言一次都没有收过,也从来没有和宣兆一起吃饭。 岑柏言表现得非常冷淡,几乎是不给宣兆丝毫回应,然而他的恶语相向或是冷眼相待都没有让宣兆气知难而退,偶尔岑柏言会在宣兆眼里看见一丝气馁,岑柏言以为他就要放弃了,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宣兆又会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不管是分手前还是分手后,岑柏言发现自己拿宣兆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三月上旬,学校宣布统一进行季度测试,临时抱佛脚素来是中西方通用的传统,图书馆里的人骤然变多。岑柏言在五层找到了一张空着的桌子,接了杯咖啡后回来坐下,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帆布鞋和一支黑色拐棍。 “今天没有别的位置了,”宣兆声音轻柔,“可以坐在你对面吗?” 岑柏言抬头瞥了眼宣兆,从这个仰视的角度看上去,他微长的发梢搭着鼻梁,睫毛显得尤其纤长。 岑柏言心头一跳,紧接着立即垂下了眼帘,淡漠地说道:“不学习的话,还是别占一个位子了。” 宣兆顿了顿,刚想说些什么,一个抱着一摞书的黑人男孩小跑过来,看了看他们两个人,问岑柏言对面是否有人坐。 岑柏言头也不抬地摇了摇头,黑人男孩笑出了一口白牙,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图书馆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细簌的交流声,宣兆离开的也很安静,落拐时敲击地面的声音都是极其轻微的,仿佛生怕惊扰了岑柏言。 直到坐在对面的黑人男孩拍了拍他的手,岑柏言才恍然回过神,发现他的笔正停在书页上,笔尖扎破了纸张。 图书馆十点闭馆,岑柏言背包走出了学校,在公交站台时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他不在。 他应该是放弃了吧?他离开了吗?他还会再来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甫一升起,岑柏言的舌根泛起一阵隐蔽的苦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告诉自己这样是最好的,这就是他所希望的。 搭乘的巴士很快到站,岑柏言不知道为什么脚步一顿,最后竟然没有上车。 司机没有因为他的犹豫而停留,巴士驶离站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岑柏言才猛然发现他在干什么,他低低骂了一声,抬手搭着额头,重重闭上了眼。 “柏言?”宣兆清朗的声音旋即响起。 岑柏言心中“咯噔”一下,睁开眼时第一时间看见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便利店买了杯热饮,今天很冷吧。”宣兆吸了吸鼻子,“我穿的很厚,但还是有点感冒。” 那个瞬间,岑柏言眼底涌起了很多情绪,他定定看了宣兆几秒,而后漠然地将双手插进衣兜。 ——这是一个拒绝的姿态。 宣兆抿了抿嘴唇,捂着那杯热牛奶说:“那我喝了。” 下一班车十分钟后才到,末班车没有什么人,岑柏言坐在前排,宣兆坐在左后方靠窗的位置,下车后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在分开的岔路口,宣兆问岑柏言:“柏言,明天要一起吃饭吗?我做几道菜带给你好吗?” “不用。”岑柏言没有停顿,大步流星地往公寓在的街区里走。 宣兆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眼框忽然有些酸涩,热牛奶已经不热了,但还是被他紧紧捂在怀里。 这天夜里,岑柏言怎么也睡不着。 因为他发现,他竟然还对宣兆抱有期待。 那个公交站台,他错过的那班车,他在等什么? 岑柏言推开窗户,冷风“呼”地灌进屋里,他垂头点烟,手腕却不住地颤抖,开了三次火机才把烟点燃。 北半球三月的夜风锋利的如同刀刃,把岑柏言整个剖开,他垂头看见自己鲜血淋漓的胸膛里装着一个人,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嘴角有个梨涡似的伤疤。 剜心般的痛楚顷刻间涌起,岑柏言深深吸了一口烟,几乎要被呛出眼泪。 他可以承认他没有办法忘记宣兆,他可以承认他依旧因为宣兆而心神不定,然后岑柏言扪心自问,他问自己: ——我还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久违的疼痛排山倒海地袭击了他,半年前沉香厅里的一幕幕再次在脑海中重演,宣兆说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抽搐,哭喊着告诉岑柏言不能,不可以。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懦夫,他不能、不敢、不可以再相信宣兆了。 岑柏言怕疼,真的怕了。
第95章 不走 当晚,岑柏言抽了半包烟,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房间整晚都没有关窗,岑柏言觉得只有吹吹冷风才能清醒一些,提醒自己别傻到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然而过分清醒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清晨叫醒岑柏言的不是闹钟,而是浑身的冷汗。 他浑身乏力,脑袋像是要裂开似的疼,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岑柏言料想这是感冒了,于是拖着沉重的四肢起来泡了杯药。 岑柏言一向不把感冒这种小病当回事,觉得裹严实点儿捂捂汗自然就好了。他前不久的那次感冒就没有好彻底,加上这次病毒来势格外凶,岑柏言出门前弯腰系鞋带,起身时一阵剧烈的晕眩,一个踉跄后扶住了门把手,险些跌倒。 他两只手按了按额角,一开门就被风吹的一个激灵,连忙回屋戴上了厚厚的毛线围巾。 这一周多都是阴的,一点儿不见晴,出了公寓才发现飘着毛毛雨,岑柏言嫌打伞麻烦,戴上外套帽子,双手插着口袋,闷头就往公交站走。 宣兆比他先到十分钟,左手撑着拐棍,右手举着一把黑色雨伞,米色大衣和深色修身裤衬得他身姿笔挺、身形修长,在雨雾里好看的像一幅画。 岑柏言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是这个飘着雨的清晨更沉静,还是站在雨里的宣兆更沉静。 “早上好,”宣兆笑着和他打招呼,“没带伞吗?” 岑柏言站到站台的公交牌下,摘了帽子,抖了抖衣服上的雨。 宣兆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擦一擦。” 岑柏言头也不抬:“不用,没那么讲究。”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我刚好带了一个药包,”宣兆放下伞,拉开背包拉链,边翻找边说,“是可以帮助睡眠的,你放在枕头边——” “说了不用!没听懂?”岑柏言语气突然加重,不耐烦地一甩手。 岑柏言突如其来的烦躁让宣兆愣了愣,接着他缓缓拉上背包,笑笑说:“我记错了,我今天没带药包。” 岑柏言插进衣兜的双手紧攥成拳,一言不发,仿佛身边的宣兆是空气一般。 他厚厚的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直到完全抬起头了,宣兆才看见他眼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眶里满是血丝。 “你生病了?”宣兆立即反应过来,着急地问。 岑柏言偏过头,不给宣兆任何反应。 宣兆不顾他的冷漠,眉心紧锁,快步走到岑柏言身前,抬起右手,用手背去探岑柏言的额头—— “啪”的一声响。 岑柏言在空中抓住了宣兆手腕,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寒意,他盯着宣兆,沉声说:“不需要你来管我。” 他掌心滚烫,宣兆眉心皱的更紧:“你在发烧,我陪你去医院。” 宣兆毫不掩饰的焦虑和关心让岑柏言头疼的更加厉害,他身体里烧着一团火,宣兆靠他越近,那团火就烧的越旺盛。 “不需要。”岑柏言甩开宣兆的手。 “我知道你想要我离你远一点,”宣兆收敛起了笑意,认真地说,“可以,等你病好了再说,现在我陪你去医院。” 额角传来刀凿斧劈般的痛楚,岑柏言头疼欲裂,眼前的宣兆甚至出现了重影。 ——我他妈真病了? 宣兆自顾自牵起他的手,两指为他把脉。 宣兆皮肤的触感是柔软温热的,手腕内侧被宣兆触碰的那块地方泛起细微的、不容忽视的战栗感。 岑柏言垂眸看着宣兆,忽然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都说脉搏和心跳是一样的频率,他现在心跳的这么快,宣兆一定会察觉吧? 靠得近了,宣兆鼻尖捕捉到岑柏言身上的烟草味,岑柏言烟瘾不大,正常情况下不会在身上留下味道。宣兆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无奈地问:“你这是抽了多少?” 宣兆睫毛细软,像一把漆黑的刷子;说话时温热的唇息扑在岑柏言的鼻梁上。 大约是因为人生病的时候理智和自控力都会断崖式下跌,岑柏言眼前一晃,心尖泛起一阵久违的柔软,他稍稍垂下头,情不自禁地想要靠宣兆近一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 哗——! 一辆跑车疾驰而过,积水飞溅而起。 岑柏言忽然惊醒,猛然后退一步,无意识地甩开宣兆的手,宣兆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撑着拐棍站住了身体。 岑柏言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攒动,围巾系的太紧,紧到他无法呼吸。 “怎么了?”宣兆满眼焦急,忧心忡忡地问,“是不是很难受?” 难受,很难受。 岑柏言双目泛红,他大脑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一半是因为高烧,另一半则是因为宣兆。 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交替响起,一个无比温和,对他说“柏言,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另一个声音却冰冷到了极点,不带丝毫起伏地说“岑柏言,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这两个声音在他耳朵里打架,耳鸣越来越强烈,岑柏言重重闭上双眼,仰头将后脑靠在冰冷的站牌上。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岑柏言心头一颤,疼的几乎要直不起腰。 “我马上调动司机过来。”宣兆掏出手机,快速在通讯录里翻找起来。 远处,开往学校的巴士缓缓驶来,岑柏言缓和了急促的呼吸,抬臂示意司机这站有人上车。 “今天请假吧。”宣兆说,“你烧的很厉害。” 岑柏言置若罔闻。 巴士越来越近,岑柏言重新戴上帽子,宣兆抬手拦下他,语气难得的严厉:“岑柏言,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马上跟我去医院。” 岑柏言闻言瞥了宣兆一眼,眼神嘲弄,仿佛宣兆说了什么让他无法理解的话。 “宣兆,是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我去不去医院、什么时候去医院用不着你管,”岑柏言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宣兆眼神一暗,低声说:“那不去医院了,我陪你去校医室,开点药好不好?” “不需要,”岑柏言连出声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喘息着说,“真的不需要。”
115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