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兆长这么大,龚叔第一次对他发火,让他立即回来做全面的身体检查,要是再在美国待下去,他就亲自去抓宣兆回来! 宣兆哭笑不得,耐心地解释“神经系统功能障碍”根本不算是什么病,医生都喜欢夸大其词。可龚叔怎么听得进去,搬出了杀手锏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这个事告诉小姐!” 就如同他总是喊宣兆“少爷”,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宣谕年纪多大,龚叔也总是称呼宣谕叫“小姐”,好像在龚叔眼里,宣谕永远是那个十七八岁、穿着裙子在花园里浇水的小姑娘。 宣兆因为这个称呼心头一热,笑着说:“叔,我妈妈什么都知道。” 龚叔大为震惊:“不可能!” “是她教我勇敢一点,”宣兆把电话开了免提,站在落地窗边说,“她都知道的。” “那.那你也不能.”龚叔重重叹了一口气,“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我爱惜的。”宣兆说。 他有珍重自己,他按时吃药、定期复查,但有些伤病的恶化是一定的,并且是不可逆的。 龚叔一时无言,半晌,他忧心忡忡地说:“少爷,你快回来吧,你要补偿他,用其他方法不好吗?你何必为了他做到这份上啊?” “我不是要补偿他,也不是为了他才做这些,”宣兆抬眸远眺澄澈的天空,轻声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想要追回岑柏言,他想和岑柏言重新在一起,不是为了别的谁,而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曾经被岑柏言深深爱着的他自己,为了伤害岑柏言之后才恍然大悟他也深深爱着岑柏言的他自己。 龚巧不晓得怎么知道了宣兆的身体情况,打来视频电话后也不说话,默默在那头啜泣。 宣兆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最不会安慰人,尤其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姑娘,于是安静地等龚巧哭够了,才好笑地问:“泄洪泄完了?” “嗯,”龚巧一向内敛,被宣兆一调侃瞬间连话都不会说了,顿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哥,柏言哥他接受你了吗?” “还没,”宣兆摇摇头,“你别操心那么多,好好上学。” “我知道的,”龚巧一本正经地说,“我猜柏言哥是很不好追的,你要加油了。” “小丫头,”宣兆眉梢一挑,“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龚巧耳根瞬间红了个彻底,她确实没有什么经验,她和卓非凡青梅竹马、水到渠成,不存在谁追谁这一说,两个人安安稳稳的,没有什么波澜起伏,龚巧觉得这样就很好。 宣兆总觉得巧巧过于老实温顺了,从小到大都担心她吃亏,他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不太称职,很少主动关心龚巧的近况,好在巧巧身边有个卓非凡陪伴。 龚巧和宣兆聊了些最近的事情,说上周她和卓非凡一起去看了场舞台剧,龚巧随口赞叹了一句女主角的裙子华丽又飘逸,前天她无意中瞥见卓非凡正在网络购物,下单了那件公主裙。 “再过半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我猜非凡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吧,”龚巧红着脸,“哥,你也要装作不知道哦。” “好,我什么也没听到。”宣兆靠着椅背,笑着回答。 “非凡哥做这些,我就很开心,这应该就是追求吧,”龚巧手里摆弄着刻刀,歪了歪头说,“你追求柏言哥,也要让他开心,要给他惊喜。” 宣兆眼睫一颤,让岑柏言开心,给岑柏言惊喜? 旋即他垂头苦笑了笑,自嘲地想,恐怕他怎么做,岑柏言都不会觉得开心的。 宣兆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中,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离岑柏言近一点,于是只有凭着本能去靠近岑柏言,却一次次地把岑柏言推的越来越远。 挂断视频后,宣兆仰靠在椅背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舞台剧? 宣兆心念一动,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而后搜索起了城市剧院近期有什么演出。 “非常棒的演出,女主角的裙子实在是太美了,穿上就能变成公主呢!希望我也可以拥有一件,我的王子殿下快带着公主裙来找我吧!” 岑柏言课间刷了会儿手机,看见岑情三天前发了这么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两张门票。 他放大图片看了眼,竟然是全英文演出的舞台剧门票,讲的是女主角从岌岌无名成长为雕塑届大师的故事,由于题材小众,在网络上热度并不很高。岑柏言之所以知道,纯粹是因为之前听宣兆的原因,去年龚巧生日,宣兆给她挑选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个剧团的演出录制合辑。 这种艺术性强的展演和岑情素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岑情怎么会去看这个演出? 他并没有在意,反正岑情对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他只以为岑情又找到了什么新的兴趣。 岑柏言收拾几本书去了图书馆,学校图书馆同时也是区图书馆,对校外市民开放,只要缴纳一定押金后即可办理入馆卡。 馆内一二楼人一直很多,相比之下,地下一层的词典库就冷清多了,岑柏言通常会去那里找位置自习。下了楼梯,他径直走到窗边常坐的桌边,放下书本后照旧去了趟茶水间。 接了杯咖啡回来,岑柏言脚步一顿—— 他原本放着书的位置对面坐了一个人,那个人背影清瘦,深灰色大衣搭在椅背上,米白色毛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形状分明的腕骨,一根黑色拐棍靠在窗边,被窗外的阳光拉出纤长的影子。 听见声音,宣兆扭过头,笑着招呼:“柏言。” 那种恍惚的感觉又来了。 很久之前,在海港大学的咖啡馆,宣兆给陈威补习英语,岑柏言总是给自己找各种借口跟着一起去。宣兆喜欢落地窗边的位置,只要一杯白开水,看见他会弯起眼睛,笑着的时候嘴唇边的伤疤像一个浅浅的梨涡,和他说:“嗨,小朋友。” 那个时候岑柏言的心跳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加快,然而此刻,岑柏言却心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宣兆拿起手边的入馆卡,对岑柏言扬了扬:“好——” “别和我说好巧,”岑柏言打断他,“我不信。” “好不巧啊,”宣兆皱了皱鼻尖,话锋一转道,“我就是特意来等你的。” 他办了卡,坐在离馆口很近的位置,岑柏言一出现他就看见了。 他当然知道岑柏言每个大大小小的习惯,他知道岑柏言会在开始进入学习状态前泡一杯咖啡,于是他见缝插针,抓住了这个小小的间隙,坐到了岑柏言对面。 “我正在追求你,所以要创造和你相处的机会,”宣兆一贯苍白的脸颊被阳光晒出了些薄红,他抿了抿嘴唇,模样有些局促,但目光却始终坚定地朝向岑柏言,“.可能会有点烦,你多见谅。” “你不一直是个聪明人吗,”岑柏言轻声嗤笑了笑,“怎么现在尽干傻|逼事儿?” 宣兆既不反驳也不解释,抬手摸了摸鼻梁。 岑柏言眼底眸光微动,他不想给自己任何摇摆或是动容的机会,想着干脆换个位置。 宣兆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你坐这里吧,喏,其实我的位置在那边。” 他伸手往左后方指了指,在岑柏言斜对面的一张桌上放着宣兆的笔记本电脑。 “你好好学习,我不打扰你。”宣兆说。 岑柏言置若罔闻,兀自坐了下来,循着书签的位置翻开厚厚的《剖面手册》。 恶言相向似乎对宣兆不起作用,岑柏言干脆选择了全然漠视。 宣兆愣愣站了几秒,轻轻攥了攥拳头,好像用这种方式就能给自己勇气似的。 片刻后,他稍稍俯下身,阳光把他的身形在桌上投下一片浅影,把岑柏言整个覆盖住。 宣兆低声问:“可以请你一起吃晚饭吗?我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中餐馆,离这里不远.” “不用了,”岑柏言眼也不抬,“我要看书了。” 紧接着,覆盖着岑柏言的那个浅影一僵,岑柏言挪开眼神,假装自己没有发觉。 “好,那我晚点再来问你。” 宣兆缓缓直起身,拿起窗边的拐棍,走到左前方的那张桌前坐下。 在他身后,岑柏言笔尖在书页上顿住,等他回过神来,白纸上洇出了一块指甲大小的深蓝墨迹。 宣兆虽然去了另外一张书桌,但却没有把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外套拿走,他自欺欺人地觉得留下一件衣服,就相当于是他坐在岑柏言对面。 宣兆坐下后惴惴不安地等待了几分钟,岑柏言并没有把他的衣服丢过来,他因而有了几分窃喜。 他这个位置选的很微妙,既不会近到让岑柏言一抬头就可以直接看见他,也不会远到让自己离开岑柏言的视野范围;更关键的是,曾经在海港大学的湖畔咖啡厅,他和岑柏言也经常是这样坐着的。 岑柏言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专业书;宣兆也戴上眼镜,从背包里取出一沓文件翻阅了起来,时不时用笔在上面批复着什么。 整个地下一层非常安静,偶有借阅词典的学生从楼上下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响起,宣兆就好像找到了什么掩体作掩护似的,抬头看看岑柏言。 他和岑柏言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在同一个空间里安静地呼吸了,久到宣兆都记不清了。 一沓文件看完,宣兆发了封电子邮件,而后从包里取出一个略显破烂的硬壳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提笔在上面写下了第一行字。 岑柏言的感冒一直没有好,咳嗽几声后抬手捏了捏眉心,拿起空杯子再一次去了茶水间。 等他重新回到座位,桌面上放了一板药片,和一个精致的小药包。 他下意识抬眼看向宣兆,恰好宣兆也正在笑着看他:“中成药,效果很好的。” 岑柏言的眼神扫过桌面上的东西,用小臂把它们扫到了一边。 宣兆勾起的唇角微微僵硬,左手在桌面下揉了揉泛起隐痛的膝盖。 岑柏言翻开书,书里夹了一张话剧票,今天晚上城市大剧院的演出,票上还附了一张小小的纸片,字迹隽秀,左上角画了一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可以邀请岑柏言先生吃过晚饭一起去看话剧吗? 落款是“宣兆”。 岑柏言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眼神里看不出丝毫情绪,也没有给宣兆任何回应。 宣兆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岑柏言的反应,岑柏言的冷漠和无视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宣兆的喉咙。 没关系,没关系的。 宣兆十指微微收紧,再一次告诉自己没关系,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对不对? 落地窗外的阳光渐渐转变为金黄色,岑柏言深呼了一口气,合上书本,站起身。 “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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