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哥,那就中午吃饭再说。”沈书临笑着对电话那头说。 电话挂断后,沈书临看了一眼林西洵手里的合同,便示意他不用说了:“那是我改的,按流程用印和邮寄就行。” 林西洵便不再问,应下离开了。 中午时候,沈书临和姜猛龙约在松涛园吃饭。他这段时间忙,两人许久没有聚过。 见到他,姜猛龙很高兴,打趣道:“沈老弟,你可是大忙人啊,想见你一面越来越难了。” 沈书临笑道:“哪能!和老哥比,我算哪门子的忙人。” 菜上来了。两人之前也经常这样小聚,并不谈生意,只闲谈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吃到一半,姜猛龙叹了口气,道:“唉……我那孩子,真就死倔,还说放暑假能多相处点时间,缓和一下父子关系。哪知道他死活不愿意回家住。沈老弟,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书临道:“男孩子嘛,是这样的,等再长大些就成熟了。” 姜猛龙给他散烟,两人抽着烟,姜猛龙又道:“他喜欢画画,听说办了几场画展,效果还可以。我也逼不了他了,只能先拖着,看之后怎么办。” 沈书临宽慰了他几句。 姜猛龙就笑道:“沈老弟,你今天是不是有事找我?咱俩啥关系,有话就说。”他一双生意眼,精得很,一早就看出沈书临心不在焉。 沈书临笑了笑。他安排今天这顿饭,确实是有话说的。他在合同上让利一个百分点,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缸里。 男孩孤身骑行四千里,半跪在他面前,眼带恳求,求他别分手。贴着耳朵的低声哼唱。明信片上跨越四千里的祝福。悬崖上的拥吻。门口泥土地里的紫花。那晚的钢琴和红色玫瑰。急匆匆折回后激烈的晚安吻。牦牛睡觉时手指的交缠调情。 沈书临抬起头,和姜猛龙对视。 然而…… 男孩那连续三次回避问题的倔强。一直拒绝坐下来和他好好谈的固执。那根越来越明显的刺。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沉默和粉饰的太平。疲惫,刻意,渐行渐远。 姜猛龙笑了:“沈老弟,到底什么事?我先答应了,你说行不行?” 沈书临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我是想说,姜老哥啊,别再费心思给我介绍女朋友了。我喜欢的不是女人。” 姜猛龙吃惊地望着他,但很快平静下来。他在生意场上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就改变对沈书临的看法。他拍了拍脑袋:“哎哟,你咋不早说?你被我烦透了吧这是?你要早说,我就给你介绍男朋友。” 沈书临哭笑不得:“那倒不用。”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一顿饭宾主尽欢。 九月是开学繁忙季,毕业设计也要提上日程,姜一源忙碌了一段时间。正忙的时候,又有一家画廊找他合作,他接下了。 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待着,周末会去沈书临家里。要算起来,这段时间,他见沈书兰的日子都比见沈书临多。 有一次在画室碰见,沈书兰激动地拉着他问,能不能帮她看看画。她之前还不好意思,但知道姜一源和她哥在谈恋爱,她就太好意思了。姜一源当然答应。 姜一源最不耐烦帮人看画,周赫让他帮忙看一幅画,至少五盒颜料起送。但对沈书兰,他展现了极致的耐心。 沈书兰画得并不差,只是杂糅了太多元素和风格。她像是身处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学,这让她的作品风格冗余且浮华。 姜一源告诉她该做减法,又细细地为她分析每一幅画,又告诉她:“沈小姐,你应该看清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技法不是艺术,艺术是人的艺术。” 沈书兰听得连连点头,又说:“哎呀,师父,别喊我沈小姐了,多见外啊!” 经过姜一源的多次强调,沈书兰终于不再喊他“大神”,转而喊他“师父”。姜一源无语,但也没办法。 “好吧,妹子。”姜一源便道。 沈书兰冲他眨了眨眼睛:“对嘛。” 她心里偷偷笑了起来,姜一源和她年纪差不多,但这声“妹子”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她偷偷给她哥发了消息,讲了这件事。 沈书临回复她【:)】 十月,学校里的树叶转黄,经常打着旋儿,落在学生的身上。 沈书兰每画一幅画,都找姜一源看。姜一源指点她,她就认真改,改完再拿给他看。师徒关系算是坐实了。 这天下午,沈书兰又在画室找到姜一源。姜一源指点了构图和技法,在她改的时候,问她:“妹子,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沈书兰立刻道:“当然了,快说快说!我麻烦你这么多,每天都不好意思。你赶快麻烦回来!” 姜一源走到角落,揭开画布,那里有一幅画。 沈书兰望向那幅画,立刻呆住了——画中是深夜,弯月高悬,星子满天,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上,黑色轿车中的人伸出一只手,把燃着的烟递给车外的人。 两人都只露出了一只手,各自拈着烟的两头。看得出是男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 沈书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幅画,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幅画,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存。”姜一源说,“如果有一天,你哥……”他顿了顿,微笑道:“你哥结婚了,或者和谁定下来了,请你帮我把这幅画送给他。” 沈书兰沉浸在画中,闻言愣愣地道:“为什么你不亲手送给他?你们现在不是在交往吗?” 姜一源心里苦涩,他想到上周末在沈书临家里,他看了一眼那个没有标签的茶罐,里面的茶少了五分之一。 老曼峨苦茶纯料,苦得天灵盖发颤,苦得如中药如黄连。五分之一,能喝五六次。 沈书临自己在夜里喝这么苦的茶吗? 为什么呢,因为他吗?因为这段关系吗? 这段关系让他这么苦吗? 望着沈书兰疑惑的眼睛,姜一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毕业后,万一我去外地工作了,来不及送给他呢?好徒儿,就当为师求你了。” 沈书兰惊道:“别别别,求什么求,我答应就是了!小事一桩嘛!” 姜一源如释重负:“谢谢。” 画展办了三天,非常成功,所有画都卖了出去。当晚,主办方邀请吃饭,姜一源拉着几个室友一起去,吃完后又去KTV。 姜一源不喜欢KTV这种地方,太吵闹,可他现在需要嘈杂。包间震耳欲聋,他心不在焉,兜里的手机一震动他就听见了。 他握着手机去外面接电话,喝了酒的声音有点飘忽:“哥?” 沈书临在电话那头说:“需要我去接你吗?” 姜一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十二点整。他说:“不用,哥,这边还要一会儿呢。你这几天那么忙,早点休息,明天我去找你。” 沈书临便道:“好。” 挂断电话,姜一源靠着墙发呆。许久之后,他抹了把脸,回到包厢,坐在角落沉默地喝酒。 结束已经凌晨两点。一群人走出会所,冷风吹来,姜一源定定地望着前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男人背靠着车身,指尖烟火明灭。听到动静,他抬头望来,神色沉静。 姜一源定定地和他对视着。 十月底,天已经很凉,男人依然只穿着衬衫和西服,掸烟灰时,露出衬衫袖扣和一小截手腕。 姜一源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拢住对方的手腕:“哥,你不冷吗?怎么不回家休息……明天虽然是周日,但你生物钟准得很,七点就会醒,也睡不好。你为啥不给我消息,等了多久?”他喝得有点多了,颠三倒四地说着。 沈书临拍了拍他的手背,只道:“上车。” 两人坐上车,沈书临并不发动车子,连安全带也没系。姜一源触到他的眼神,心里一颤。 就要说出来了。那句话。他想。 从西藏回来已经四个多月,他们相敬如宾,温柔又甜蜜。可每一次的目光相触,都能看见那条横亘的鸿沟。 当然是喜欢的。四千里相追的热忱、不加掩饰的讨好、耳边的低唱轻吟,字字句句都是喜欢。沈书临知道他喜欢,所以想包容,想把之前的事当做没发生。可又怎能当做没发生。 他们都喜欢。喜欢到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揣着悲苦演出甜蜜,谁也不挑破那层纱。 可他们又都没那么喜欢,不愿意交出最后的底线。顾忌着尊严和面子,寻找着退路和余地。 谁也不愿去试一试,谁也不愿意率先跳下船。 姜一源猛地扑上去,狠狠地吻住沈书临的嘴唇,他伤心又绝望,用力地吻着,啃咬着。 沈书临收拢手臂,回应着这个吻,一样的激烈和用心。 车里喘息渐盛,两人肺里的氧气都耗光,才堪堪分开。 休息了一会儿,沈书临嘴唇一动,还没说话,姜一源又凑上去含住他的唇,阻止他说话。 他就要说出来了。姜一源心想,他不想听他说出来。即使他早已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接连好几次后,沈书临稍微用力,攥住了姜一源的手腕,加重了语气:“好了。” 姜一源绝望又伤心地望着他,他想说,别说出来。可他想起那少了五分之一的老曼峨,想到凌晨三点别墅亮起的灯光,慢慢地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沈书临读懂了他的目光,眼神温柔下来。他没有说话。 车里一片沉默,不时吹进冷风。 姜一源想起了悬崖上的拥吻,手指的交缠和调情,想起两人漫步在拉萨街头,一起喝着奶茶。他凑上去,再次吻上了对方的唇。 这个吻平和而沉静,姜一源睁开眼睛,对上了沈书临的视线。他知道,对方就要说出来了。 可他舍不得,他想挽留。 但他又想起咖啡馆对面的餐厅,秘书开着黑色保时捷,载走了他酒醉的爱人。想起他的爱人深夜独饮老曼峨的苦涩。想起每一次目光相触时的叹息。 可他还是想挽留,即使这挽留不如何坚决。 两人嘴唇相贴,姜一源声音颤抖:“哥,我爱你。” 沈书临望着他,一声轻叹散在唇齿间。唇分开了,两人额头和鼻尖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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