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的想法越迫切,不断想起来的就越多,提笔之前发现有太多需要写了。那么多事情如在胸中一阵云一阵雨,来来回回已经细数不尽。倒也不急,且从头开始吧。 镇明我第一面见到他,是在他小时候。那年是七五年,秋天,他一周多,我从xx中*(学校名)*放学回到家,发现院里多了人。奶奶和我妈抱着哄一个小孩,三姑和姑父回来了,带镇明回来认门。 那会镇明叫“真明”,三姑和姑父都是知识分子,给他取这个名字大致是取的“真理”和“光明”的意思。 我进院,奶奶说过来看看弟弟,我就过去看。我跟三姑和姑父问好,他们告诉我弟弟叫真明,和我一样姓刘,因为姑父和我们一样姓,我们是一家人。 那年我记得三姑一家应该是留了十多天,过完中秋走的。 三姑毕业就北上工作,一两年回来一次,后来认识了同单位的姑父,给家里回来封信就在那边结了婚。 小时候我对三姑有一些记忆,她是我们家里最聪明的,也最勤奋,念书念得强,学的石油专业。她工作走之后我就见不到她了,后来跟姑父也只见过几面。 七五年他们一家三口回来那一趟是几年难得的,之后偶尔收到他们写回来的信。他们工作忙,离家远,联系得也少。 那会我年纪小,对家里的事关心不多,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出路在哪。七六年我高中毕业,也北上工作,完全没想过自己是不是离三姑他们不远,没问过家里,家里呢,也没跟我说。 在那个单位我待了四年,到八零年三月,家里忽然给我来了一封信,说三姑家离我不远,让我过去接一下弟弟。三姑和姑父临时调走不能带孩子,弟弟寄放在同事家了,他俩写信给我爸请求接应照顾孩子一段时间,于是家信又写给我,让我去接镇明。 家里给我的地址离我不远也不近,当时难找方便车,单位里有马,我批了一天的外出条借了匹马骑马前去。镇明在别人家里已经等了一个月了。 所以该说,我们俩是那天认识的。先前他一岁多见的那一面不能算。 那天镇明将满六岁,我二十。 ---- 刘镇伟的笔记抄录开始,这里是第一部 分。和前边一样,所有姓名化名,一些地址和事项用xx代替,不适合展示的内容隐去。出于尊重原主也出于对隐私问题的顾虑,一些城市省份地名刘实写了而楼主不实抄,模糊为西南/北方/西北这样大致的范围。请放心,楼主对这部分内容能少动则少动,搬上来的文字会在95%以上。
第21章 刘镇伟笔记(2) 我想,如果我没和镇明在一块,那天是什么样我就不会记得很清。镇明可能也是,如果没和我在一块,他也不会记那么清。几次他跟我说起那天,让我对那天的记忆又越来越清楚。 三姑单位在山里,职工住在一片成排的平房宿舍。三姑和姑父的宿舍锁着门,镇明托付在隔壁那家。我到的时候两个小孩蹲在门口玩,其中一个抬头看我,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了,他看着就像等谁来接他。 我问他你叫什么,领路的人告诉我就是他。屋里出来人问我是不是刘镇伟,三姑给他们信了,他们也在等我来接。 镇明的东西特别少,就几件替换衣服装了一个挎包。三姑宿舍里还有些东西,但那门锁着,他们告诉我不用管。那会三姑和姑父要调走多长时间、还回不回这个单位都是未定数,不能带镇明,也不能托同事一直管着。 我跟镇明先前都不认识,他对我认生,看着像不敢跟我走。旁边人哄着他说没事跟他走吧他是你大哥,他答应了,看着还是害怕。我那会觉得他胆小,又挺听话的,可能离开父母这么多日子不好过。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只知道先带回我单位,过些日子再领回家。 当时大概下午三四点,三姑同事留我们吃了顿饭,走的时候又有点飘雪花。我们和他们告别,他们帮我把镇明抱上马。我告诉镇明坐好了不要乱动,他那一路一动不动,小手抓得紧紧的。 后来镇明告诉我那一路他都挺难受的,第一次骑马紧张,也不知道要去哪,和我根本都不认识。 我呢,我那一路主要是着急,怕把他摔着,也怕时间晚了回不到单位。越走雪还越大,我们俩顶着雪赶路,春雪又黏又大朵,打得一身湿。半路我一摸他脑门,冰凉,把我吓坏了,当时最怕他出什么闪失我回去没法交差。 到单位的时候天都黑了,晚饭没赶上,我带镇明回我宿舍,将就着吃了点干粮咸菜。那天晚上他在宿舍跟我一起住的,我本来不放心,怕他闹,宿舍里那么多人,带小孩住不合规矩。没想到他几乎不出声,问什么就答什么,让睡觉就睡了。 当时离我调动回家还有二十多天,我要交接工作,也忙,几乎顾不上镇明。单位里有幼儿园,镇明在那边住了些天,天天我去看看他。看着看着觉得也心疼,那么小,无依无靠的,爸妈在哪他都不知道,多少天没见他哭过,就自己找个小地方呆着,不爱出声。 我跟他说再等等,再过几天咱们就回家。他就高兴了点。 后来镇明跟我说,他以为回家是回原来那个家,回三姑单位。 四月十四号我离开单位带镇明往家返,那天其实是他的旧历生日,我不知道,他当时还不会看日历牌,也不知道自己生日到了。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补上我对他该有的关心,但是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火车走了一天两夜,到家的时候我爸来车站接。镇明跟我熟了,就爱跟着我,我没当回事,觉得交差了。到家家里夸奖我,说我能把个孩子带回来如何如何,他们不知道,镇明好带。 家里这些人镇明都不认识,我们给他讲,这是自己家,回家等爸爸妈妈回来,他也能明白但是不可能不难过,那天晚上他有点哭,哄不好。 如果能给我一次机会从那年重新开始,我会好好照顾镇明,当好一个哥哥。是我把他领回来的我也应该对他好。我后悔过,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和我一样后悔,我觉得他们没有。 镇明在家里没受到太多关心照顾,我妈我爸工作都忙,奶奶年纪大了管不动孩子,二叔一家当时还在家里但是快要走了,他们家其实不管镇明,因为镇明是三姑托付给我们家了。我忙着上学、工作,还谈恋爱,四处找人玩,我当时觉得带孩子是家里的事,不是我的事。 镇明到家最初半年还是个小孩,想父母了会哭,挨训委屈了会哭,后来就见不到他哭了。他越来越懂事,不添麻烦,家里什么活都帮着干。 家里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对他尽到义务了,照管着他三餐生活,也没让他磕碰或者病了。他从八一年开始上学,穿一些我小时候的衣服。 当时已经很难再和三姑姑父联系了,他们的单位要求保密,不能通电话,写信也没有他们地址,一直从中间一个单位转交。至今说不清楚他们到底去了哪做什么工作,后来他们回来,也是只字不谈。 镇明他们不能接过去,他们在信中说,单位里没有带孩子的条件,只能让镇明继续等他们回来。而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始终是未知数。起初说三五年,后来说再两年,再后来已经不提什么时候回来了。 年年家里领到一笔给镇明的生活费,这费用又不像是三姑他们汇的。具体怎么回事我爸知道一点,但是他不能和我们说。 那么长时间里,我没关心过镇明,每回回家看到他在那,反正他就是在那。他几乎不会要求什么,反而对家里什么事都有眼力见,什么活让他当个帮手都合适。因为这个,他还很受夸。陈婶在我们家很多年,很多时候很多活计,镇明都是她的助手。 但是其实,谁都能看出来他不快乐,只要认真去看,就能看到他渴望父母回来,渴望自己的家。没人认真去看他,没人注意,大概也都知道他盼着他们回来,又能怎么办呢,他们回不来。 那些年的镇明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在家里勤快安分,少言语,好像有心事又全都自己藏着,没人探问。 这个印象简单模糊,让我难受,我想转身回去好好看看那个小孩,他就那么站在家里随时准备着帮忙干什么,眼神孤单没有依靠。我只有蹲在他面前为他落泪。 八二年人口普查,镇明的名字登记错了,从“真明”登成了“镇明”。登记的人觉得这家的孩子都是镇字起名,顺手就那样写上去了。登成那样不好改,也没再张罗去给他改过,后来时间长了,在家里也都叫他镇明了。
第22章 刘镇伟笔记(3) 我几乎没跟人说过那几年我都怎么过的,除了镇明。那几年我过得也好也不好。人二十来岁就只有那么一回,我对自己的二十来岁说不上满意,但也没留下什么悔恨。 工作我没出过什么岔子,遇上难事复杂的事一关一关都过了。别人说我有前途我从来没当真过,我多虑、谨慎,在那个年纪过度的小心,往往晚上睡不着一遍遍过昨天的事明天的事。我得按部就班地走,走错一步就前功尽弃了,而且,我不想让我爸得到机会说我不行。 我扮演着一个好儿子,好下属,好青年,好人。这是我生活的一面,这一面是真实的。 而另一面我藏起来的我的本性,也是真实的我。我常去xx公园,见识了很多人,也认识了很多人。我学会了玩,怎么玩都学会了,而且什么都不怕。那会如果让家里知道我在xx公园竹林里跟人干什么,估计家人都要受很大打击。但我运气好,也够小心,始终没出事。 我也有爱情,卢少华之后我又有过两段感情,最终又都不欢而散。那时的我认真,投入,也很自私。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人,我也需要他们爱我,到后来我不肯相信人,有意拉开距离,又换来了强烈的执着和纠缠不清。我记住了八八年那次分手,记忆很深刻,因为到最终我很痛苦很后悔,我自食其果。 几乎是从学校毕业之后家里就开始张罗我的婚事了,我当时的想法是:绝对不行。婚姻或者我本性的自由,只有可能留下一个,我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后者,那么我不能结婚。 安排的对象我想方设法一个个见再一个个推,家里催也好劝也好,我总能想出来推词。其实我知道不可能永远推下去,年龄越大家里的压力就越大,而且也不只有家里的压力。 后来我找到了关君,她和我是中学同学。那年我隐约听说了她的事情,她和人恋爱,家里不准,最后被拆散。闲言碎语中她“名声不好”,又说她认定了先前那个人,发誓不结婚。我找她,说我也有苦处,不如我们结为伙伴合作一个婚姻,让家人邻居闭嘴,也让我们各自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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