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徐慎如道:“好吧。” 萧令望抱住他。他不是没有跟人拥抱过,但都不是这样,使他心跳加速呼吸不得,使他脸上褪尽了血色,紧张得像多年以前第一次杀人——拿杀人和恋爱做比较或许不是什么好比喻,但冥冥之中也是相通的。 恋爱也无非就是变相的杀人。 萧令望觉着很有趣,抓住腕子摸他脉搏,睁圆眼睛笑道:“徐先生反应这么大,是怕了我,是在家偷情了怕我知道么?” 徐慎如靠着墙瞧他,低声开口说道:“你可真是想要我的命。” 萧令望还是笑:“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赴死。” 徐慎如嗤道:“你敢?” 萧令望说:“我为什么不敢呀?” 徐慎如过来趴在他肩上,凑近了,在耳边低声道:“小萧,你这么想死呀?那不如我等会儿找机会亲自为你达成心愿,免得你日后犯傻,没得便宜了别人。” 萧令望轻声反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提前着急做什么?” 之后好一阵,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萧令望偏过头吻他,徐慎如不惯亲吻,倒像只是承受的那一方,但萧令望非常热衷此道。这个年轻人相信那一套“亲吻比起其他接触更着真诚,意味着爱”的理论,每次都要到呼吸不畅了才肯抬起头来。 他问徐慎如:“你用什么洗的衣裳?这么香。” 徐慎如说:“不知道。什么香?” 萧令望又埋头闻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香水么?好甜。” 徐慎如点头:“是呀。” 熏香和收集香水的习惯是和母亲学的——徐若云也有这种习惯,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以前懒,停了很久,近来才又捡起,所以萧令望才觉得新鲜。萧令望喜欢一切甘甜之物,甜的食物、香水,还有甜蜜的情人。他搂着徐慎如,手就从外套边缘伸进去扯衬衫,最后在衣服底下捏徐慎如的腰。 徐慎如往幕布边缘看看说:“那边有门,你去把它关上。” 萧令望就去关了,还在门口堆了几把椅子,垒了起来。徐慎如见他堵门,只笑道:“可是外面还有前门,要是有人爬上台子,从中间把幕布扒拉开,你堵门也没有用。” 萧令望就也跟着笑问:“那怎么办?” 徐慎如说:“我哪知道。不把人引过来就行了呗,就算有,谁又会没事抻幕布玩?我想总不至于——” 萧令望捂住了他的嘴。方才你说死我也说死的时候不在意,但徐慎如抻幕布玩的话刚一落地就立刻被萧令望捂了回去:“这话可不能乱说!” 徐慎如点头:“行,我不说,你来。” 萧令望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这次没在墙角,那太昏暗,他想要有光亮的地方,挪到了正中央,头顶悬着个照明的灯泡。在亮光下他解开徐慎如领口的扣子,想了一想,却又停住了手,没剥掉上衣,而是从衣襟底去摸到光滑的皮肉。 徐慎如动了动,当然是躲不开的,只说:“你慢一点,别让我掉到帘子外去……” 萧令望和他都灯光的照耀之下,都被照得容色雪白,眼睫毛互相看得清清楚楚,在幕布后肌肤相亲。白灰沾在徐慎如的白衬衫上,他靠着冷硬的墙壁闭上眼又睁开,在战栗里看见萧令望除了裤子解开之外全是齐齐整整的,袖口的扣子一颗一颗扣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捉住了他,那双眼睛扫过他的身体,像有温度,是烫的,能灼伤他的肌肤。徐慎如一面承受,一面还要分神提心吊胆怕有人进来。他起初还能克制着不出一声,后来便撑不住了,只能咬着自己的手腕,咬出了重重的血印子。 萧令望松开他的时候,他几乎动弹不得。系扣子的手是软的,扣错了尚不知道,等全扣完了才发现,只能拆开重来。 事隔经年,徐慎如想起来时还要不由自主地瞥向自己的扣子。 今天当然没扣错,不过周曦已经发现了他的走神,皱着眉说:“徐四先生,你今日十分心不在焉。” 徐慎如默然。今天是休息日,他却被周曦拖过来继续做事,自然心不在焉。本来就算出了决议也要等假后才能执行,但周曦不肯把上星期的事拖到下星期,非要立刻做完,徐慎如懒得坚持拖延,便只好由着他,在今天约人议事。 约归约了,心却早已飞到了别处。萧令望在上一封信里说要坐火车路过,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嘉陵,晚上再坐八点钟的车离开,邀请徐慎如到车站相见,所以他从收到信,就已在算着日子了。 萧令望上次回来,是先到城里寻他未果,后来才去的央大。他们黄昏相逢,翌日上午分别,相见如此短暂,未料与这回相比都显得长。那天早上徐慎如恋恋不舍地送走了他,一回城里的住处,佣人就递给他一封信,说是萧令望寻他不见留下来的。 他拆开,那纸上只写了一行字,道是“寄问钗头双白燕,每朝珠馆几时归”。 徐慎如笑出了声。信封里还有一对袖扣,他今天就正好别了它们,周曦好像注意到了,还多看了几眼,也不知是因为难看还是好看。 他们两个人今天见面,又和央行的几个人约了,是为了决定要不要提高金价、收回货币。这事以前争过几轮,今天下午三点半才做了决议,决定在国庆之后要把金价提高十分之七,假后就发下各处执行。 成议后大家各自散了,周曦与徐慎如同行,虽然平日从不好奇闲事,但看见徐慎如认真打扮实在难得,他也终于忍不住了,在楼门口问道:“徐四先生要往哪里去?” 徐慎如敷衍道:“不去哪里,办点私事罢了。” 周曦想了一想问道:“听闻你大哥的小女儿要嫁人了,婚礼就在今天,你是着急去观礼吗,不如与我同行?” 徐慎如想起来了,周曦跟徐若云是密友,但是周曦重家庭,徐若云好面子,所以大概并未对他说过家里那些事。他不由觉出一丝讽刺,不过没露出来,只笑着否认道:“不是,他没有请我的,伯阳先生自去赴宴就是了。我只是要去见我的一位朋友。” 徐慎如稍觉遗憾,只恨不能公然说去见情人,这位“朋友”自然就是萧令望了。此时已经接近四点,他如约走进车站边的咖啡馆,却没有见到萧令望的人,问问店员,只说从没见过。可是火车并未晚点,萧令望是临时改了行程,还是等不及自己,先去别处闲逛了? 他很失落,随便要了一杯咖啡坐下,又站起来。他今天不是自己出来的,随行还有几个,这么坐在店里微有些尴尬,还是回站台好些——毕竟萧令望到八点钟总得来坐车。 他回站台去,坐在自己车子里,闭眼等待着。一天中太阳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此刻夕晖又斜,照出空气里的浮尘,也照着他的脸,令思绪飘萍般浮荡着。 他想萧令望,也想些别的事。他想他跟萧令望常在黄昏后见面,要么就是夜间,氛围总是模糊朦胧的;又想现在很少一人在城里闲逛,这是因为去年一位同僚的意外事故,至今不知是刺杀还是绑架。 还有许多事,漫无边际的。徐若霜一直也没有再嫁,跟前夫分分合合藕断丝连,她的宝贝儿子熙熙被送回了珠城,走前还吵着要见徐慎如,因为徐慎如答应给他买什么吃的,答应了就忘,但小孩子却是不会忘的。 至于徐若云……徐若云要嫁女儿了,嫁给谁?他没问过,也不知道。他儿子的事,后来也没告诉他真相。那时候徐若云到金桥路找过他,但他的地址都是不公开的,是周曦告诉的么罢? 其实徐慎如还真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哥哥间的乱伦故事是如何告终的?他没有打听,不过目睹两个哥哥在车上行周公之礼,这可真是罕有的经历。要是没有那个雨天呢?就不知徐若柏会怎么坦白。路上正好没人,正好下雨,自己也正好跟徐若柏开车撞上。平时他不会开那辆车,别的车玻璃被撞了也不会轻易碎,何苏玉脸上也不会留痕迹,世事竟这般环环相扣…… 他自己等萧令望不到,百无聊赖,竟替别**心起来。 徐慎如约会未果,同一时刻,俞英致和佟小姐的见面也不顺利。 俞英致被上司夏先生叫去加班,错过了跟佟小姐相约的早晨和下午,而晚饭后佟小姐要回家,不能脱身来见他,他只好回家也吃晚饭去了,买了面条青菜和鸡蛋,准备煮来安慰自己一番。跟许多人和以前的自己比起来,这晚餐都很丰盛了。 他拎着东西走在路上,想佟小姐今晚会吃什么?他是永远不能知道的了。这最后一约没有见到,还会有以后吗?专门抽空告别的?如果他再去试试,或许是有的,但他不那么想试。郑重其事的告别,和顺其自然、无疾而终相比较,究竟是那一种更惨淡?这和佟小姐今天的晚餐菜单一样,又是他永不能知道的了。 这两年俞英致的衣食倒未成太严重的问题。他勤快又不惹事,夏先生很喜欢他,前两个月又一次高迁也没放他单独去别处,还是叫他给自己做秘书。 夏怀瑾如今在第七业务司做主任。这部门名字莫名其妙却颇有来历,还是徐慎如的前任,那位杨先生亲自点的。据说是因为大家对新部门的名字争执不下,杨先生便数了一数,财政部彼时下属六司,遂弄来这“第七业务”和了个稀泥了事。 这原是战前从中央银行拆出来的小衙门,后来改隶了以前的财政部、如今的经济署,虽经几次挪动,双方依然藕断丝连——说到底,国府的建制问题就没有一天彻底地厘清楚过,只是不论徐慎如还是俞英致眼下都不太想谈这事罢了。 今次谈到提高金价,第七业务司是黄金买卖的大头,夏怀瑾列席会议,这才把俞英致叫出来当跟班,误了他跟佟小姐的见面。更令人气闷的是,他来了之后没发现什么正经事,在桌前默坐到了快四点钟,夏怀瑾才从楼上走下来,对他吩咐道:“有一份文件,不过你节后再拟就可以,现在拿出去反倒不妥。” 俞英致诺诺应下,夏怀瑾却又思索起来,沉吟一会儿,改口道:“罢了,还是如今就拟吧,拟好了你就回家。” 他转身便去了。 俞英致回到家中已近七点,而约莫同时,徐慎如终于等到了萧令望。 萧令望来迟是因为意外。他今早上车匆忙没带吃的东西,午间车过一个大站,月台上有卖吃卖喝的小贩,他肚子饿了,便下车去买了吃着。这一买一吃不要紧,竟看错手表误了开车的时间,眼睁睁看着火车开走了。他哭笑不得地呆立在月台上,心里又是懊丧又是后怕,只能庆幸自己把行李箱随身拿着。 误了这一班火车,下一班就要到六点半才到嘉陵了。萧令望边等边想,不知道徐慎如会怎么说自己?又想不出来,只能不去想,等着徐慎如自己告诉他了。火车到站停靠,他抬脚下车,刚在月台上转了一圈便看见了徐慎如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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