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动车子,徐慎如忽然在后面对他发问了:“你看过吗?” 声音太低了,萧令望几乎没听清。他问:“看过什么?” 徐慎如说:“那本书——电影。” 萧令望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刚才的电影。他说:“看过的。” 徐慎如便很随意地说道:“听闻有人想给它写续作呢,什么男主角最后和女主角又在一起了,之类的。” 萧令望闻言,兴致勃勃地嗤了一声:“那都是瞎续啊。碎了的东西怎么能缝好呢,船长都说得那么明白了,错过就是错过。我还以为单单中国人喜欢这一套,居然外国人也不能免俗。” 徐慎如没再回答什么。咽喉被人扼住了一样,他说不出一句话,装作睡着,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再动了。这是很好的,正符合他下过的不再亲近的决心,不是吗?他想回答是,但那一个“是”字像用刀子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下来的,就嵌在他的魂魄里,使他颤抖不已。 他不愿意回答。他今生做过的不愿意的事很多,但唯有这一件是特别不愿意的。 因为这种不愿意,他到底又去见了萧令望。这是对他自己的毁约,是理智的丧失,但他还是去了。他想要甜味有什么错呢?于是他放纵自己又去了。 在星期五,萧令望要走之前的一天,他知道这是萧令望一直想看的一部片子上映的日期。 见面那天,他亲眼看着年轻人提前预定了电影票。就一张,哪怕徐慎如站在他旁边,他还是只买了一张。他问都不问,就默认徐慎如不会再来了。 但是徐慎如记得这片子,也记得场次,他自己去买了一张,愤愤不平地想,难道我就缺这一张电影票的钱么? 星期五,他推了周曦的约,又从顾春嘉眼皮子底下溜掉了,躲开了想带蓝雪桥来给他认识的何苏玉,跟小时候逃课似的上了车子,跑到了电影院里去。 萧令望坐在他前边,他在后面的那排,连位次都是那时候记好的,所以不会错,至于会不会被发现,他其实不在意。倘若萧令望问他怎么会在这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是年轻人好像并没发现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就在他身后。厅里暗了,萧令望看电影,徐慎如看他,也看电影。他就是电影的一部分,是虚飘的梦幻,会说浮夸矫饰的台词,不比男主角欠缺英俊,也一样擅长生离死别,今天就是,今天,就在今天。 在今天生离死别。徐慎如当然知道他们会再见,但如果对面不识,和长诀也无甚区别。他想这就是我的命,这就是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永远擅长与错过和失去为伴。 电影不长,只一个半小时,在这一个半小时里,他有很多次想抬起手拍拍萧令望的肩,叫他,说“哎你怎么没发现我”,或者问他“好看吗”。两个人近在咫尺,但他想了多少次就放弃了多少次,直到灯光再亮起来,人群散去,屏幕重新变成一片黑暗。 他只是眨了眨眼,萧令望就走远了,不见了,像一个小小的黑点。落在天地间,任何人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他要找的那个小黑点隐匿了片刻,最终又在出口处冒出来。 徐慎如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他要忍耐的最后一件事:看着那个小黑点消失。 从此这些轶事秘闻都宣告落幕,再不需思虑和纠缠。从此之后,从此之后——他在后面喊了萧令望一声。他走过去说:“好巧,你也在这里。” 萧令望又说:“我送徐先生回去?” 徐慎如道:“好。” 这次他们一起坐在后面。徐慎如想他应当说点什么,他有必要说些什么……他在想他有多爱身边这个年轻人?是既想推开他也想拉近他的那样爱,是每次故事要结束时都忍不住续一笔的那样。 续上一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乱世佳人,电影,小说,或者别的什么?异样的情绪堆积在胸口,他想他必须要说出来的,他一定要说,否则他就得在顾影自怜里过后半辈子,他过不下去,再也不能忍耐了。 他看看萧令望,又看看前头的司机。最后他说:“小萧,我也觉得给那本小说再添后续是毫无必要的。” 萧令望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说哪一本。是上次去看电影的时候说起的那一本。 徐慎如低声说道:“斯嘉丽还能再次得到她丈夫的垂青吗?我想是不能的。” 说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岔,说:“我不喜欢市面上那本翻译里的人名,虽然是中国化了,却总透着点古怪。你呢?” 萧令望便回答他:“是,我也不那么喜欢。” 徐慎如就把话题转回去:“她不能了。她从前轻忽的东西,再回头去取回来,这是三流小说家才喜欢写的故事,不过——” 萧令望“嗯”了一声,表示听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徐慎如的家近在咫尺,但是谁也没有动。 徐慎如说:“不过我就是个三流的小说家。” 他拉开车门下去了,等着萧令望也下来,便发出邀请道:“你要走了,不如进来坐坐吧。” 萧令望还在回味那两句话。他什么也没说,只跟着徐慎如走进房子。 两个人换了鞋子,脱下外衣,徐慎如却忽然转身抱住了他。他们两个差不多高,所以徐慎如正好凑在他耳边,趴在他肩上,低声说:“你知道我和斯嘉丽有什么不一样吗?” 萧令望说不知道。 徐慎如说:“她想要更多,而我……你在这里就好了,我不需要你爱我。” 这句话是假的。徐慎如说出来就知道是假的,虽然说之前他自以为是真,但是他高估了自己,才一说完,就觉得不甘心。他说:“小萧,我单是这样活着就要死了,你抱一抱我吧。” 萧令望张了张口,没说出一句话。他木呆呆地抱住徐慎如,做梦一样。徐慎如温热的呼吸蹭在他耳边,痒痒的,旋即他又明白那不是呼吸,是对方在用舌头舔他的耳垂,舔得他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徐慎如问:“你觉得没意思了,不想理我了么?不过,既然你还跟我进来……” 顿了顿,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也没什么,我知道了。” 萧令望低声说:“贴得太近了,我都没有心思,都不方便说话。” 徐慎如怔了怔:“不方便?” 旋即领悟到了那话里隐晦的含义,便又笑:“不方便也没什么,你要是想,也未尝不可的。要是不,就不。” 情绪是洪水似的,一旦开了闸,不需要再做什么,它就会像岩浆一样淌出来。徐慎如自从说出第一句,后头就越来越容易了。他亲吻这个年轻人的脸侧和脖颈,接着说道:“你等一等,等一等再走,好不好?让我再抱一抱……” 萧令望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又说:“我以前都是现去现买,从不提前买电影票的。” 徐慎如便道:“如今想报复我,也很寻常的。” 萧令望说:“我不是为了报复的,我是——” 徐慎如终于松开了手。他站直了,叹气道:“是不想要我啦。也对,三流故事总是三流的。” 他对萧令望笑了笑,萧令望盯着他。那张脸上又一次露出那种柔和的、贞顺的神情,像雪后空旷的荒原。茶花枯萎了,握着花枝的年轻人胸腔里充盈起强烈的酸楚。 他还是个坦荡的少年人,或许将永远是,而这样的少年人,是不喜欢见到这种寂灭一样的贞静的。他猛地伸出手,很慌乱地抓住徐慎如的袖子:“你不要这样笑。” 徐慎如反问他:“为什么?” 萧令望说:“我看了会……害怕。” 他想说“难过”,但太浮浅了,反而“害怕”要更合适。 徐慎如点头:“好。” 他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他该揭过此事了。他对萧令望说:“好了,进来坐下吧。” 萧令望却拽住了他:“等等。” 徐慎如停住脚。萧令望动了动嘴唇,像在斟酌词句,最后他说:“是你从不肯爱我。你是从什么时候肯爱我的?像做梦一样,我分不清。” 徐慎如低头抿了抿唇。但他没有说出真相。结果悬而未决,他不想再自取其辱了,便说:“从这一次见到你。你是觉得太轻太少,和你从前给我的不能等同吗?我只有——只能——算了,都不重要了,进来吧。” 萧令望摇了摇头,没松手。他说:“是多少,我都很珍惜的。” 这晚他们睡在一起。 萧令望从前觉着徐慎如矜持,所以不愿意太急,但徐慎如对他笑,说下次相见不知何时,今已新婚别了,难道还要沐浴焚香、选个黄道吉日么? 徐慎如剥萧令望的衣裳,先是下面,然后一粒一粒解开上衣扣子,贴着他的胸口,很清晰地听见了年轻人的心跳。只有这时他才感到温暖而安全,灵魂是舒展开去的,飘飘荡荡,绵软地贴着那热源。萧令望两手把他的衬衫从裤子里扯出来,他忍不住笑着舔萧令望胸口,舔完了忽,然张开嘴就咬了下去。 萧令望被咬得疼,“哎呀”地叫了一声,徐慎如这才满意了。但被咬疼了萧令望也没松手,紧紧抱着他,像抱一个珍宝,这对他很新鲜,以前还未有过。 他们两个光溜地缩进被子里去,后来被子都给踹到了地下。伪饰都卸了个干净,萧令望只用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的方式贴近他,把他按在床上,反反复复地弄。 他力气很大,抓住徐慎如的胳膊,把白皙的皮肉都捏了出淤青。一开始谁也没想起来要用,后来又谁也不想下床去找,所以他第一次就直接塞了进去,徐慎如疼得要命,当即尖叫一声疼出一身冷汗,但他又不肯叫萧令望停下,还嫌不够似的。 那种被劈开的疼是钻心的,但格外真实,让他除了这个什么也不想,心头异样安宁,只示意对方再来。他在这里边一直往下坠,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心也不是,两样东西是分开了的,分别掉到两个深渊里去,他就只会叹息呻吟,像被扯碎了,只有萧令望能这么轻易地撕碎他。 萧令望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胃腹,很享受那有弹性的手感,跟着是腰,纤细的、能轻易被折断似的。残留的鞭笞伤痕像白玉上惹眼的瑕疵,萧令望竟觉得有趣,甚至是特别的美丽,他一一摸过了,最后才俯**吻徐慎如的唇。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慎如看到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光,对他说:“天快亮了。” 萧令望没听清。徐慎如的声音刚才都弄哑了,这时候像发不出声只会动嘴唇,他凑近才能听见:“天要亮了。” 天要亮了,萧令望就要走了。他把手放在徐慎如心口,很温柔地摸着徐慎如的心跳,说道:“徐先生要想我。” 徐慎如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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