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闭上了眼睛。徐若柏看他这时温顺,稍稍放松了钳制,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想这亲吻应当怎样才够绵长。就趁着这个机会,徐若云不管不顾地猛然一挣。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绳子就这么开了。 后座本来不宜于绑人,绳子又是徐若柏临时找来的,几经折腾,终于开了。他的手还是被束缚在一起,但终于不必再被固定在座椅上,他用力地,像逃命似的转身掉在了地上。有没扫净的碎玻璃片扎进肉里,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是撕裂一般的痛楚,叠加起来疼得他尖叫了一声。 那尖叫几近于凄厉,但这个亲吻终于被他成功地逃开了。 他躺在地下干呕了一声,然后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死水似的注视着徐若柏。徐若柏先是低声咒骂了一句,旋即呆住了,最后的最后,他好像才终于从这一整个晚上的闹剧里清醒了过来,愣愣地冷笑了一声。 他心里想,不知道这场情事是应该算已完成呢,还是根本未遂的?当然了,在徐若云那一方来说,必然是不会称之为情事的,但自己则自然不一样。 雨已经彻底停了,街灯透过破碎的窗子照进来,有些晃眼。徐若柏用一双颤抖的手慢慢地系好自己的腰带。身后寂静极了,有脚步声。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打了个寒颤。 是徐慎如。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下楼的,手里居然还拿着伞。他一点一点地走过来,脸上神色倒是十分平静、毫无什么异样。 徐若柏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来跟他打招呼:“若冰,有什么事情吗?” 徐慎如抿着唇笑了一声,回答道:“我看你们一直在,怕出什么事也不太好,就过来看看。” 就到这里,没再往下说。没提也没问什么。徐若柏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怎么放心——徐慎如向来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轻易放心的人。 他说:“没什么事,刚休息了一下,这就要找人来接我们回去了。” 徐慎如颔首对他致意:“我本来想问问要不要帮忙的,下来之后见二哥好雅兴,便没好意思打扰。” 徐若柏愕然。他嘴唇动了动,想试图解释什么,又没有。徐慎如不会信,更何况他也没必要解释。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对徐慎如解释。他不需要对除了徐若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解释,旁人没有资格。他们可以议论,议论是徐若柏管不到的,但是谁也没有资格要他的解释。 这么想了,他便十分坦然地对徐慎如说话了:“那多谢了。你晚上还忙罢?我们自己能回去的,你上楼就好,不碍事的。” 徐慎如将秘辛听了一多半,此刻也对他这坦然的态度感到惊异了,惊异过后很是诚恳地笑道:“二哥做事一向自有主张,我知道的。那我就回去了?” 他说完,不等徐若柏的回答,便不紧不慢地离开了道边。 徐若柏这才转回头去看车里底下躺着的徐若云。对方还在微弱地喘息,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徐若柏注视着那人,说不上得意,也说不上多后悔,只觉得一切事都是顺理成章、像河川一样顺流而下,不由他阻止的。 他眨了眨眼睛,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他们两个方才说了那许多话,但他还没有对徐若云正式地表示过自己的意图。他应该表示的。哪怕现在已经晚了,但晚了总比没有要好的,不是么? 这样想了,他便深呼吸了一下,坐在了徐若云面前,对他慢慢地说道:“我并没有想要大哥死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养瘦马、叫大哥伺候我的意思。我原来觉得有些话如果风平浪静地说,大哥一定是不肯听的,但现在想一想,不好好地说,大哥其实更不愿意听的。既然总是不愿意听,那么我不如现在都说了,也算完成一桩事了。我从前对大哥怀过些隐秘的心思,后来没有了,现在又有,我便觉得这不是随便的、不是一时的……” 徐若云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你为什么总要管我,总要捞我,明明我从前已经尽量不碍你的事了?你对重病垂死的人说,叫他们再用力一点,再用力点挣命才好,阿柏,你不觉得很残忍么?说个笑话,我又不是女儿身,再怎么用力也不能给你延续香火的,何况我好了去做什么呢。你不要总逼我了,好不好?” 但徐若柏没停下,还是继续地说了下去:“我知道,母亲不关照你,父亲不偏向你,你觉得旁人也无所谓你。阿贞现在不在了,大哥就更觉得无牵无挂,觉得死活都不在话下,只求生前哪管身后事了。那我喜欢你,我比那些旁人都喜欢你,以后都关照你,不可以么?” 徐若云沉默良久,低声道:“徐若柏,你有时候就是……太自以为是了。” 他困倦地躺在地下闭上了眼。 ※※※※※※※※※※※※※※※※※※※※ 阉割过的洁本啦,完整的回头再说吧orzzzz可能会在微博补一份,到时候再说
第14章 泛彼柏舟 夏天来得很快。 嘉陵的夏季十分炎热,这是这些从全国各地涌来的避难之人在去年和前年就领教过的,今年倒是习惯了许多,再看那丰水期奔涌的江流、葱郁的树木啦,这种种景象居然也显得亲切起来。 白昼渐长,但因为太热,反而使黑夜更惹人留恋。这天徐慎如夜间从外头回来,感到白天积攒的暑气消去多半,夜风柔和清凉,坐在阳台上,简直不想回房间去了。 今天一个同事做生日,他是从宴席上回来的,喝了一点酒,但不算多,刚刚好。阳台上开了灯,徐慎如窝在小沙发上,何苏玉倒了两杯水搁在桌子上,他们各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面对面坐下。 他们最近见面的机会并不是太多,但是赶上赴宴的时候碰到啦、空袭的时候正好躲在一起啦什么的,何苏玉就一定要送他,年纪不小了,却还跟小孩子似的黏人。 放下杯子之后何苏玉抬手看表,徐慎如见状,不禁笑道:“你是要算着时间,去蓝小姐家里吃夜茶么?” 何苏玉被说中了,倒不局促,只跟着也笑:“连先生都听说了。” 徐慎如摇头道:“是你,我自然要听说的。” 他把喝光了水后只剩下冰块的杯子端起来,贴在因为酒意而发热的面颊上,觉着舒服了许多,又笑着去问何苏玉:“那你时间算好了?来得及么?” 何苏玉点了点头。 他脸上的伤口早已经愈合,虽然没弄得太夸张,但到底无法复原如初了。那玉质一样的肌肤上留下了两道划痕,是与周围皮肉相异的怪异青白色,细细淡淡地纠缠着。 徐慎如心里怀愧,但何苏玉本人倒并不在意什么,只开玩笑说:“这下可真是白璧微瑕了,先生要替我作赋么?” 徐慎如只好叹一口气,转过眼去瞪他:“我哪有作赋的本事。” 何苏玉和从前相好的那位顾小姐已经分手有一阵了,跟喜欢请人到家里吃夜茶的蓝小姐则是最近才相识的,因为女方是个电影明星,跟什么男人常来常往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很快这一对男女就在嘉陵城里成了谈资。 这女郎有个很好记认的风雅名字,叫做蓝雪桥,大约是从艺之后新取的罢?蓝桥春雪君归日,只不知道是等谁归。 战时胶卷稀缺,能拍的电影有限,于是许多女明星也会演些话剧之类,蓝雪桥新接的剧本正在夜场上演,所以何苏玉总是算着时间,先叫人接她回家,自己再到她家里去约会。 想到这里,徐慎如又补充道:“就算要作赋,你该找蓝小姐的。什么‘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啦,只要把秋改一个夏字,不就好了?” 何苏玉被他取笑得没法,只站起身来道:“那先生睡觉罢,我再等一刻钟,就找蓝小姐作赋去了。” 徐慎如“哎”了一声,一时二人又沉默了。他衬衫外还系着领带,这会觉得热了,伸手就给拆了下来。 何苏玉看见了,忽然站住脚说道:“这领带很好看,我还是头一回见徐先生买这种花纹的呢。” 徐慎如闻言,笑问道:“是么?” 何苏玉倒是说得没错。徐慎如对衣着一向不太有心搭配,领带围巾一类小东西都是挑最稳妥的买,很少有这样花纹明显的。 何苏玉说:“是呀。” 徐慎如解释道:“这不是我自己买的。” 何苏玉问:“谁呀?” 领带和领带夹都是萧令望上一次回嘉陵的时候在城里顺手买给他的,那还是前一年的四月。徐慎如对何苏玉说了,何苏玉惊奇地说道:“我不知道,原来你们还这样熟悉的。” 徐慎如说:“不知道也正常,在平京,在央大那时候我都不怎么出门,你也正忙。你们两个没碰上几次,能面熟就不错了。” 何苏玉应了一声,又笑问:“他现在在外,还有消息么?” 徐慎如摇了摇头。 二人又对谈几句,看时间已差不多了,何苏玉便告辞离去。 但徐慎如却没去睡觉,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阳台沙发上。房子里极宁静,连楼底下值班的副官都早已经睡了,只有座钟在不断滴答、滴答地响。 他听在耳朵里,一声一声地数着,竟莫名地感到一阵惆怅:从那次离去之后,萧令望信守诺言,竟真的一句音讯也没有了。这是他们说好了的,合情合理的,但他还是很难不觉得可惜,一可惜就差点怨恨,想萧令望干嘛要那么执着呢? 但也没有答案。或许不执著就不再是萧令望了。 杯子里的冰块还没有化尽,徐慎如拿起来晃了晃,晃出一阵不再清脆的声响。院子里的植物或许是因为缺少女主人的缘故,一看就是乏人打理的样子,自顾自地、杂乱地葱郁着。 站在栏杆边上,他不困,但也不甚清醒,大约是真的喝得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多,连眼睛都是发黏的,分明不想睡,又睁不太开。 徐慎如靠着栏杆,静默地闭上眼,在心头尝到一种杳远的幽怨。他已经不再是个少年了,但看来却比寻常人要显得年轻,就好像并没有经过生活的那些磨砺似的。 此刻他这样交握着双手倚在栏杆上,被拆开了的领带像围巾一样松散地垂落,白色的西裤和白色的衬衫溶解在月下,静默的姿势像一页纤柔的纸片。倘若楼下有女郎经过,或许也会忍不住驻足的罢?但在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这栋房子是许多年前别人就建好了的,不知当时那主人是怎么安排的,一楼的灌木离房子比别家都近。树木也是同样的近,其中一棵年代久远的梧桐树长得十分高大,枝条朝着阳台伸展,竟仿佛触手可及。 他怔了一会,抬起手向前伸着,试图摘一片梧桐叶下来,但那树只是看着接近,其实还有一段距离的,无论他如何伸手,都难以摘到目光所及的那几片叶子。这令徐慎如觉得十分挫败,手臂呆呆地悬空了,又看见自己腕子上戴着的手表,表仍然是萧令望给他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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