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菲,你也是时候打起精神了。”玛格丽特突然说。 “母亲,”凯瑟琳小声祈求,“阿尔菲看起来很累。” “他总是假装很累。” “他是真的很累。”菲利普说,“——说起来,乔治爵士的……” 玛格丽特转向阿尔弗雷德,“你什么时候结婚。” 阿尔弗雷德说,“我不结婚。” “不结婚?” “不。” “为什么?” 凯瑟琳惊恐地望着他,阿尔弗雷德盯着盘子,阳光很亮,风吹过庭园。 “我不会和阿尔贝结婚的,让他和菲利普在一起。” “你不结婚,是因为那个君特?” 君特。阿尔弗雷德咀嚼这个名字。君特。 “他死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玛格丽特瞪起眼睛,“为了他,你一辈子不结婚?” 阿尔弗雷德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先走了。” “还有,”他起身,“我不会再做王储了。”
第50章 五十 阿尔弗雷德态度坚决,任谁也无法撼动他的决定。 罗塞尔被搬来做了说客,“您如果不肯做王储的话……很难服众……” 阿尔弗雷德取下书架上的书丢进纸箱,“我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哪个都可以继承王位。” “但您是不同的。” “没什么不同。” 罗塞尔一个劲用手帕擦汗,“好吧,我承认,那是个悲剧——我指的是君特的事。得到消息时我也极度震惊,他离开安格利亚前我去见过他一面,他看起来很憔悴,但精神还算好。他说他期待回家,他为帝国和军队服务了二十年,如今应该为家庭尽责了。我问他回去之后的打算,他告诉我,他姐姐弄了一大片地,听起来像个农场……他侄子有了新的孩子,家里缺人手。实话实说,殿下,我劝过他留下。留在安格利亚总比做农夫强,对吧?只要他松口,完全能给他安排个清闲的职位……在军校讲讲军事史,哪怕什么也不做,领点薪水……” “他在离开前做了手术。”阿尔弗雷德抓住一本《萨克森历史中的民族与战争》,“您知道吗?” “他动手术了?” “堕胎手术。” 阿尔弗雷德将书狠狠扔进另一个纸箱,“孩子是我的。” 可怜的罗塞尔似乎无法组织语言,他的脸更红了,“……这个……” “没人报告给您吗?我妈妈不是安排了一大堆眼线?” “我在外海钓鱼,看在上帝的份上。”罗塞尔喃喃,粗短的手指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太可怕了!玛格丽特陛下没提起这桩惨剧……她暗示了一下,天哪……我以为……” “他杀了我的孩子。”阿尔弗雷德咬牙切齿,“维尔茨伯格是个冷血的怪物。” “即便他死了,我依旧不能原谅他,永远;我也无法原谅我的母亲——她总是插手我的生活,干涉我的一切,从小到大,她没有哪怕一天放过我。我不会再回去任她摆布了!像个牵线木偶那样,被她紧紧抓在手心。请您不要提什么‘王室职责’,我已经对安格利亚付出全部,现在必须给我自己留些喘息的空间了。” “那您准备搬去哪儿?”罗塞尔问。 “不知道。” “去金顿宫?” “我要把那地方卖了。” 罗塞尔擦了擦汗,“殿下——” 阿尔弗雷德拉开抽屉,将其中的东西一股脑倾倒出来,“不出所料的话,玛格丽特陛下会褫夺我的封号,将我从王室除名。以后您不必称呼我为‘殿下’了。我有部分积蓄和地产,不依靠王室俸给也能活下去。至于将来……”下层抽屉里塞满了用过的墨水笔,“我四十几岁了,没多少未来可供展望。死亡难以预测,说不定我明天就死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蒂尼恩,把王室和军队的职责统统抛诸脑后。阿尔弗雷德在凯斯利的农庄漫无目的地浪荡了两个月:白天坐在山丘下发呆,看农民耕种、放牧,有时去钓鱼;在夜里,就着灯光和壁炉微弱的火光爱,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廉价小说——天知道怎么回事,他以前从不看这种东西。他拔了电话线,告诉农庄管理员沃特,即便世界毁灭也不要来打扰他,他要得到彻底的平静。 不过,阿尔弗雷德偶尔会去参加附近农民的一些活动。五朔节的夜晚,他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边,年轻的农夫和少女手挽手跳舞,高唱当地民歌。不停有人来敬酒,他喝得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当他醒来时,两个人正注视他的脸,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由于宿醉,他过了好一阵子才找回丢失的神智,认出面前的正是菲利普和凯瑟琳。 “阿尔菲。”菲利普说,“好久不见。” 凯瑟琳穿着高中制服的深色格子裙,一言不发,神色抑郁。 “你们……”阿尔弗雷德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们来了。” “我俩来看看你。” “要是昨天来就好了,昨天这里的人……烧了……” 他垂下头,空虚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和精神。那种悉悉索索下雪般细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你们还好吗?” “我还好。”菲利普说。 阿尔弗雷德走出卧室,他喜欢这间石头房子,厨房的木头梁架上全是烟熏的痕迹。“他们放你俩进来的?” “是的,你的管家。他认识我和凯瑟琳。” “坐,坐。”他的手一直在抖,抖得拿不起茶壶,“我在这里,过得很舒服。” “看出来了。”菲利普笑了笑,“你重新留起了胡须,我差点没认出你。” 阿尔弗雷德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巴望胡子能长得再茂盛一点。” 凯瑟琳坐在一张木头圈椅里,“你不回去了吗,阿尔菲?” “抱歉,亲爱的,”阿尔弗雷德用力捏了下眉心,“我不回去了。” “妈妈没有说什么。”菲利普说,“她没有剥夺你的封号,你依然是王储。” “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吗?” “国家需要你。” “与我无关——我可不需要国家。” 阿尔弗雷德招呼沃特,让他喊厨子来。厨子是个中年女人,姓埃文斯。埃文斯手脚麻利地做了一大堆煎蛋和烤培根,从面包炉里取出新面包。“您要软的还是硬的?”她问凯瑟琳,凯瑟琳犹豫地说,“我想要那个烤焦的。” 兄妹三人一起享用了迟来的午餐,埃文斯送来很浓的茶和咖啡,糖罐就摆在木桌中央。下午,阿尔弗雷德带菲利普和凯瑟琳参观农庄,栅栏后,母马带着小马驹安静地散步。 “连马都知道保护幼崽。”阿尔弗雷德说。 “妈妈……不太会表达。”凯瑟琳低声说,“我知道,她很担心你。” “哦,我该谢谢她没有杀了我。” 他们又吃了简单的晚餐,窗外,红彤彤的夕阳染红了笼罩山丘的层云。半夜下起了雨,阿尔弗雷德和菲利普挤在一张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妈妈放弃了,”菲利普靠着阿尔弗雷德,“她允许阿尔贝和我恢复来往。” “你喜欢阿尔贝吗?” “很喜欢。” “那就向他求婚……下个月就结婚。六月最适合举行婚礼。” 菲利普笑了一声,“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不。” “为什么?我给你留最佳位置。” “我不想回蒂尼恩,想起那地方我就恶心。” “阿尔菲,阿尔菲……” “你可以做王储,未来成为安格利亚的国王。” “不,我不想当个吉祥物,高高在上地冲人群挥手。傻透了,不是吗?” “那就彼得来做国王。彼得不愿意,就让爱丽丝做。爱丽丝也不愿意,那就是凯瑟琳……母亲生了这么多孩子,总会有一个乐于做那个吉祥物。” 菲利普没有提起君特,不过他建议阿尔弗雷德看看医生。阿尔弗雷德接受了,他的幻听症状越来越严重,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罹患精神分裂症。 约翰·金伯利博士刚好在附近的山谷度假。虽然阿尔弗雷德对他的谈话疗法持怀疑态度,出于尊敬,他还是付了一个疗程的款子。金伯利认为阿尔弗雷德大概率不是精神问题,“您心理压力太大了,需要疏导。” “怎么疏导呢?” 金伯利提供了几种据说行之有效的方法,写日记——“与心灵沟通”——是最流行的,而另一部分人选择谈心。唱歌、运动、劳作也可作为备选。阿尔弗雷德写了两天日记,结果只是对着白纸头疼。他想不出该写什么,金伯利说,“也许您可以写写战争期间发生的事。” “回忆录?不。” “写一写吧!” “战争尽是可怕的回忆。” “或许这就是您心理压力的来源呢。”金伯利热情洋溢,“写下来,这是一种和灵魂对话的方式……我曾建议君特元帅写日记,他拒绝了。他是个聪明人,却固执己见……没办法,萨克森人的秉性决定了他的悲剧结局……” 阿尔弗雷德往纸上写了几行字:“二十几年前,我决定考入军校,成为一名军校生。那时我单纯为了获得自由和名誉。”他划掉对玛格丽特的抱怨,“通过学习,我逐渐发现,军事学是一门有趣的学问。我迫不及待地走上战场检验本领,结果得到了一场毕生难忘的失败。”
第51章 五十一 阿尔弗雷德在纸片上零星写了一些文字,醉酒状态下写的字迹模糊不清,清醒后连他本人也很难读懂。纸片时常不翼而飞,兴许是仆人当做垃圾收走丢弃了。没有战时记录和各种档案文件,他也记不清那些时间和数字。他真的只是随便写写,写他坐在拖车里对着地图焦虑,打电话痛骂某位将军,轰炸机呼啸而至……这些都很容易回忆起来,和平时期回望,甚至可以称得上“趣事”。但阿尔弗雷德发现,他无法面对内心深处的阴影。除了几句话,他完全没有勇气写下“君特”这个名字。 菲利普又来了几次。八月底的探访,他和彼得一起过来,彼得带着一份整理打印的稿子。“凯瑟琳业余就做这件事。”菲利普解释,“金伯利医生告诉了我……我没告诉妈妈。” “括号表示读不懂。”彼得说,“我们谁也认不出的话,就用括号代替。” “恐怕我也记不起写的内容了。”阿尔弗雷德说。 他读了几遍稿子,真不知凯瑟琳下了多大功夫才辨认出纸片上的只言片语。菲利普订婚了,婚礼定在十月。“十月,不错。”他往括号里填充单词和句子,“我得送你一份礼物。” “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就是最好的礼物。” “唔……” “阿尔菲,我希望婚礼仪式有你在场。”
44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