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筵似是听懂了什么,将手机往衣兜里一塞,转而摸出了车匙:“我先去车里把暖风打开。” “是我开车,”岑谙抽出房卡,“带病开车载人,我还惜命,不想陪你赶着赴死。” 办完退房,岑谙掌着方向盘拐出停车场,盯路况时发现应筵也在看着后视镜中逐渐缩小的帕尔纳酒店。 世事难料,七年前他离开东口市时绝对想不到七年后自己还会在同一地点做一件曾经做过的事情,大约应筵也想到了,说:“你开车放松了很多。” “人总会变的。”岑谙说,“别误会,载你是想还你上次送我回家的人情。” 应筵刚要说一句不值当还,可他切切实实坐在人家的副驾上,说这话未免太无力。 他依着岑谙,说:“对,还有谈公事。” 就那么两处数据上的漏洞,两人一路谈到了公寓楼下,轿车熄火,公事也谈完,岑谙握紧方向盘,窗外车影绰绰,路人匆匆,秋风催枯叶离枝,颤颤悠悠像谁的衣摆被临行的寒冬扯动。 他看着大街,彷如看到某个夜晚有个beta提着两瓶葡萄酒走来,然后两手空空低着头独自离开。 “每天揣着两部手机,不重吗?”岑谙收回眼,那些过往的场景便也从眼前倏然消散了,“把往事放一放吧,不要看过去的我。”
第54章 似乎不打算要一个完美与否的回答,岑谙说完就解了车锁,示意应筵可以下车。 应筵却没动,透过车窗望向公寓门廊前的台阶,至今仍没法想象岑谙最后一次从这里离开时是怎样一副表情:“我放不下。” 岑谙如听笑话,然而目无讽刺,只是抱着方向盘伏在上面,侧首盯住右方的人,看上去很不解:“你怎么证明你放不下?” “我——”应筵一时词穷,不是因为证据贫瘠,而是茫茫七年,他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你走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找你,你们学校、周边招收兼职生的地方、跟财大创就业协会有联系的企业……” 那段日子是应筵人生中最计无所出的时候,他堵了好几次乌林晚想从对方嘴里撬出来一丁半点的消息,可那个嘴巴毒辣的beta铁定心思要为岑谙的行踪保密,甚至每次故意让他出糗似的在公众场合骂他玩弄大学生感情。 “你们大四的课专业课太少,我好几次去你们教室都没找到你,明明你的舍友都在,唯独不见你出现过。”应筵回忆起来时还是禁不住心焦,他在机构里的课时排得很密,一下课就驱车前往财大,攥着张因时常展开又折叠而变得皱巴的课程表奔向指定的教室,又徒劳而归,“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天天学校俱乐部两头奔波时在路上会想些什么。” 秋阳杲杲,有几束投进车厢折射进应筵眼中,让那双墨色的瞳孔不如以往深邃,岑谙恍若看见应筵叙述的画面从对方眼中一帧一帧回放。 大四整个学年他几乎没回来学校,剖腹之后暂未恢复如常的体质不允许他长途跋涉——哪怕两个城市之间只相隔不到一百公里,他都是依靠乌林晚把录下来的课传给他,他下班后回家再挑灯学习,仅在考试当天露过面,穿着不合季节的臃肿外套,逢人便被问怎么憔悴了那么多。 “后来你们专业拍毕业照,我觉得那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应筵被高烧和日光灼得脑热,他用右掌掩着双眼,眼前只剩强光透过眼皮的一片赤红,像那个夏天他置身漫无边际的迷惘,“穿学士服的毕业生一拨一拨,他们的家人好友都来了,可我还是找不到你,精算专业就那么一个班,我怎么可能记错?许许多多学生从我身边经过,我捧的花和礼物却不知道该递给谁。”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应筵放下手,从衣兜里掏出那只磨损严重的旧手机,轻轻地放在扶手箱上:“每当我怀疑你的存在是我一直以来的臆想,我就给你拨号,再用这个手机接通,就算没有任何回应也觉得好像能听见你的呼吸。” 听应筵叨叨絮絮说上那么多,岑谙终于开口:“你猜到锁屏密码了?” “不知道,”应筵说,“我猜过你我的生日,猜过身份证和银行卡号后六位,猜过种种与你有关联的数字,担心第十次出错会强行擦除数据,我不敢再试了,只能日复一日地亮屏看看屏保图片和时间电量,直到……” 说到这里应筵无奈地笑了一声:“直到小愉先后两次撞上来甩掉了手机,第一次修好了,第二次彻底坏了。但还好,我起码不用再靠一部手机来确认你的存在了。” 一方回忆如同在映射着另一方,双方都输得挺惨重的过去,岑谙分明感觉自己鼻头酸涩了,可这会儿却也轻笑出声,谈不上诙谐还是自嘲。 他拿起那部硅胶壳都开裂了的手机,按了按侧边键,无论长按短按屏幕都没有亮起。 “其实你差一点就猜中了。”岑谙将手机放回去,这东西对某个人来说可能是一份无法比拟的寄托,对他来说仅仅是个冬扇夏炉,“密码是我阳历生日的后一天。” 往往最接近的答案也是最意想不到的答案,有时候不是难以揣摩,而是不够了解。 “大四的课我没上,拍毕业照我没去,是因为我在祜灵市,我懒得来回走动,不想见你是一回事,孩子工作两头顾是另一回事。”岑谙心胸窒闷,松了安全带好让自己缓口气,“来往学校和俱乐部之间,我什么都顾不上思考,只想时间等等我,我上班不能迟到,门禁之前要回到学校。” “你说你找遍了能找的地方,可你不知道还有更多地方你没考虑过,我大着肚子不能住校,我住在哪?我迟迟放不下这段感情的时候,你是否想过我也偷偷回到公寓楼下和俱乐部外面徘徊过?” 岑谙摇摇头,当初只道难捱至极,回忆已是闹剧一场:“应筵,你的放不下只是因为心怀歉疚,那不叫喜欢,否则我们在一起两年你不会一点都不了解我,你不像我一样了解你的作息,清楚你吃什么不吃什么,服饰喜欢哪个品牌,葡萄酒最爱的是赤霞珠和长相思,你只擅长用言语暴力来消磨我对你的爱意。” 彼此亲密过,争执过,冷落过,在一起时不对等,重逢后也不对等,却从未像此刻在非正式的地点,正式地坦诚布公捋一捋各自的一爿心事。 “下车。”岑谙说。 应筵一瞬间抬起头,他明白岑谙送他回来不是纯粹的还人情,更不是为了拉扯工作,而是为了把话摊开说明白,最后再不留情地把他推开。 “岑谙,我会好的,”他指的并非眼下这副病躯,是认清感情后的态度,“我真的可以变好。” “弹空说嘴有什么用?”岑谙推开主驾的车门,“你下车,过来。” 应筵被高烧影响的思维像熔断的保险丝,好一会才接上来,忙跟着推门下了车,寻到停在后备厢前的岑谙。 岑谙掀开后车盖,将一大袋便当盒拎出来撂到应筵脚边:“你做的菜,哪一道不是餐厅招牌?你试图迎合我的口味,所以你只能复制我们吃过的高档餐厅的名菜,但这是了解吗?你只是在投喂过去的我。” “那如果,”应筵拎起袋子,“我学做其它菜没对上你的口味,现在的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反馈?” 岑谙抿住嘴,不忍看应筵一双血丝虬结的眼,便撇开脸看着晚秋街景:“我想吃烤串儿,撒辣椒粉的。” 应筵立马颔首:“我今晚就买烤架。” “麻烦你先把自己的病养好,”岑谙推了他一把,“还有,不要再往保温袋里放花了,花瓣会打蔫儿。” 应筵脚步不稳地后退一步,他笑着登上台阶,说:“谢谢你,岑谙。” 岑谙就立在车子后方,看着应筵一步一步登上门廊台阶,到公寓大门时回头看一眼,进入大堂在异形水晶吊灯下看一眼,到电梯前戳亮按钮也看一眼,好像他当年在寝室二楼的窗户的每一次目送都有了回应。 梯门开了,忽然,应筵回身折返,大步走回他面前,问:“你还愿意上来吗?” 岑谙问:“不愿意的话你要怎样?” “不怎样。”应筵说,“那我就换个屋子,不住这了,这里会让你难受。” 岑谙看着身高腿长立在门廊下的应筵,很难想象这个心高气傲的alpha昨晚竟弓身跪在他脚边求他,更怀疑眼前的应筵和当年羞辱他的应筵躯壳里住的不是同一个灵魂。 可正如他刚才在车上所说,人总是会变的,他不必再顾影自怜,透过乌黑小窗妄想遥远的焰火和月光,而应筵愿折断一身傲骨将眼中星摘作陪行灯追随他左右,不敢求一句何时能回望。 多简单的道理,岑谙嫌过往太不堪,于是闯出前途敞亮,应筵恍悟陪伴终有回首时,于是随同岑谙一起丢掉过往。 岑谙道:“不是说了么,过去不会再让我难受了。” 不确定这是不是答应上去的意思,应筵沉默两秒,掏出手机快速地输入一句话以作试探。 岑谙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一下,他摸出来解锁,应筵给他的工作号发来信息:“岑特助,我可以邀请你来家里谈谈起泡酒国内市场SWOT分析细则吗?” “这么劣质的借口吗?”岑谙问。 应筵将手机塞回去,表面稳如泰山,兜里手心薄汗蹭了一房卡:“你说工作号只能谈工作。” 梯门闭合又重启,两人前后踏入轿厢,到三十六层出来,经过那条画廊楼梯,岑谙望过去,想看看墙上的画有没有更换。 结果应筵敏感度很高,从他右侧挪到他左侧,遮挡了他看过去的目光。 房卡刷开了门,岑谙话说得大无畏,从门缝瞥见室内依旧放慢了步调。 谁料一进门,脚下地毯的图案就驱走了他的紧张:“这什么?” “招财猫。”应筵弯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奶白色拖鞋,“按照你的手机壁纸定制的。” 岑谙看着应筵手托那双拖鞋在他身前蹲下:“……你干什么?” 应筵抬眸看他,这样的姿态和角度看人总会削弱本身自带的一些凌厉感:“伺候你换鞋子。” 岑谙不太适应:“你搞清楚定位,我们不是在谈。” “我知道,所以我会学着克制。”应筵说,“否则我会直接抓你的脚腕。” 所以昨晚那么疼,也只敢弄脏他的裤脚。 岑谙不说话了,勾着皮鞋后跟脱掉,穿进一只拖鞋里,正要脱另一只,他看着应筵低首时露出覆了抑制贴的后颈,突然问:“你会死吗?” 应筵抬起头,触上岑谙探寻的目光,他觉悟出什么:“没那么容易,我舍不下。” 至于舍不下什么,大概再过一段时日才能说出来不惹人退缩。 岑谙穿进另一只拖鞋,两脚踩实地面:“人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麻烦别再作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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