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痛感找到关口向他重重一击,应筵轻声闷哼,硬是把上涌的一口血逼了回去。 手背胡乱一抹嘴角,他以那样卑微低下的姿态,仰望着遥远的人:“岑谙,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 岑谙只觉此刻的自己手脚冰凉,他不知自己脸上挂了怎样的表情,震愕?害怕?凄怆?大概都不是,因为面部肌肉是僵硬的,眼神也是,就连眼珠似乎也被固定住无法转动。 只知道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看着应筵,明明这人是在宴会厅离场的,他却错觉应筵是从那场海难中重伤逃离,如果不把他从岸边扯开,下一个巨浪就会卷走他。 应筵以目光织网,深切地凝望着岑谙走出暗区,剧痛依旧,不敌光块将岑谙笼住时他内心的悸动和渴望。 直至岑谙在他跟前停下,他伸出染满鲜血的手,快要触到岑谙干净的裤脚时将将停下。 岑谙的手也在即将触到应筵沾着血污的嘴角时骤然握拳,很难否认七年前的屈辱始终是场重创,他没有安抚的能力,只配拥有举针的勇气。 弯下的脊梁重新挺起,岑谙漠然垂眼看跪在脚边的人,将恻隐一并收起:“抑制剂在哪里?”
第53章 一重一浅两道气息沉浮在昏沉的房间里,应筵神思不明,反应半晌才意识过来抑制剂是干什么用的。 “不是易感期,”应筵想要用搭在床尾的手肘借力支起上半身,然而双膝无力,他徒然垮下去,只剩一双眼拨开不断聚拢而来的暗雾费劲分辨岑谙的轮廓,“我病了,岑谙……我生病了。” 眼前的唇齿张合,岑谙心惊地看着应筵的齿间皆是猩红,他攥在身侧的拳紧了又松:“我帮你叫救护车。” 刚举起手机,岑谙的裤脚就被扯动,应筵力道不大,岑谙却因为这个动作而弯下了身,直直对上对方企求的目光。 “不用,不用叫车,”应筵嗓音暗哑,“有药,床头,没力气、爬过去。” 他甚至说不好一句完整的话,岑谙近距离地看着应筵的眼睛,以及他每吐露几个字就做出的吞咽动作。 手机屏幕的光自动熄灭,突然,一滴清泪砸在应筵的嘴角,晕开了肮脏的血污。 岑谙没再犹豫,转身朝床头那端走去,枕头边放置着棋盘格男士手包,他略有些急乱地扯开拉链,动作太大,手包脱离掌控掉在地面,几瓶药和独立包装的注射剂从内滚落,他愣了愣,弯身捡起。 瓶身上以及注射剂包装上的文字都不甚清晰,岑谙不知应筵需要的是哪个,他两手拢着几种药物走回去,举到应筵眼前,开口才知自己的声音也变调了:“要哪个?” “都要,”应筵咳了一声,“先吃,再注射。” 岑谙将那些药物一股脑扔到床尾沿,抬手抹了把眼睛,按分量把颜色各异的内服药倒在手心,托着应筵的后肩,将药丸倾入他嘴里,不顾手掌沾染血迹,他又跑去拿来酒店配备给客房的矿泉水。 注射剂和抑制剂的用法大同小异,岑谙拔掉针帽,推了点针水:“打在哪?” 应筵压下脑袋,露出撕扯掉抑制贴后挠痕斑驳的红肿后颈,指了指。 岑谙定了定神,针尖刚凑过去对准,眼前事物就像出现了重影,他以为是自己的手在抖,便用左手用力扣住了右手腕,可画面依旧扭曲不清。 耳边应筵因忍痛而粗重的喘息如风暴里海水的求救,岑谙抬臂猛地擦了把双眼,视野终于清明,他抓紧时机扎上去,将针剂缓缓推入应筵的腺体中。 针筒落地,岑谙卸力坐在床尾,托住应筵的下巴让对方抬脸,指腹蹭去他唇边的污浊:“好了吗。” 口腔里血腥与苦感交缠,好歹疼痛在体内慢慢驱散,应筵胸膛起伏的幅度小了,点地的双膝觉出酸麻。 “不好。”应筵从宴会厅离场后就备受煎熬,如同被生与死极限拉扯,全身筋骨散了乱了,哪怕现在有所缓和也不觉自己被完好拼凑,却固执地认定岑谙的体温胜过任何针剂和药物,“我想抱你……岑谙,我想抱你。” 岑谙别过脸看向客房门口,耳畔依稀想起一句久远之前的“我需要你”。 假设今天市调报告没有出错,他没有执意寻找全无回音的应筵,听到门缝里传出的痛吟而却步,他将要面对什么呢。 没有惊风,没有蜃浪,应筵会溺于血红的海域,他掬起一抔海土,听货轮鸣笛长啸,从此会害怕每天日出。 膝盖蹭过地毯发出轻响,岑谙扯回眼落在应筵身上,看应筵艰难地挪近了点:“你干什么?” 应筵一手撑在岑谙身侧,抬眸注视着他:“岑谙,我想抱你。” 岑谙问:“你还有力气么。” 最后一字落下,腰间一紧,应筵等不及似的将双臂环上来,以跪地的乞求姿态,大半张脸埋进岑谙的腹前:“谢谢你……” 岑谙双手抓着床单没动,不反抗也不迎合。 房间空余错乱的呼吸,他们就纹丝不动地保持着这样身形交叠的姿势,仿佛不是他们在呼吸,而是这床、这地板、这不属于他们本身的一切在呼吸,在沉沉地凝望他们。 良久,岑谙问:“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应筵没有回答,岑谙低下头,才发现alpha已经伏在他腿上睡着了。 他摸过旁边的药瓶,对照着药物名称一项项地查,通常一种药物会用于治疗好几种病症,但几种药物合在一起就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 搁下药瓶,岑谙伸出指头轻戳了下应筵的后颈,身下的人没动,他又用手掌覆上去,应筵腺体散发的高温灼烫了他的手心,那让人惊骇的血色挠痕像烙印上去的他的掌纹。 这晚岑谙几乎没睡,他推不开应筵,只好亮起手机呼叫前台服务,顶着酒店服务生惊恐的视线,让人帮忙把沉睡的应筵抬到他的房间,又费尽口舌解释好几遍地面及双方身上的血迹,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那边。 洗了个澡冲净身上的血腥味,岑谙剥掉应筵的衬衫泡进水里洗了,拿打湿的毛巾将应筵的身子翻来覆去擦了两遍。 客房里就一张双人床,岑谙才不委屈自己睡沙发,系紧了浴袍绑带爬上床,冲着应筵的小腿轻踹了一下,翻过身紧贴床沿朝着床头柜的方向闭上眼。 可一闭眼,床褥就成了一艘浮动的船,他睡得极不安稳,恍觉海浪翻涌的声响在周遭靠近又远离。 又一个巨浪扑来,岑谙乍然惊醒,才知已天光大亮,从乱梦中抽离时意识还不太分明,他保持着入睡前的睡姿伏在枕上片刻,这时门锁发出房卡感应的轻响。 岑谙腾地坐了起来。 应筵身裹大衣从外面进来,两人视线相碰俱是一愣,岑谙迅速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床铺,紧接着再度看向门边。 应筵率先回神,合上门快步走到岑谙身前,单手抓着岑谙微敞的半边衣襟一拢,将手里拎的东西递过去:“我买了早餐。” 岑谙仰脸看着应筵,这人虽然一脸倦容,但脸庞干干净净的,双眼不说痛楚,唇边不染血污。 见他毫无动作,倏地,应筵在他身前蹲下来,换作他仰脸看岑谙:“是不是这样的姿势会让你更习惯?” “……”岑谙已经不想再回忆昨晚,“然后呢,不经我允许抱上来?让我替你处理麻烦,给你洗衣服擦身子?到底是你追我还是我追你啊。” 后面的这些应筵都没有印象,可单凭晨起时自己清爽的身躯和室内暖风下那件被洗净烘干的衬衫,他足以构想完整始末。 应筵的双膝快碰地上去了,他捧着酒店餐厅打包的早餐往岑谙面前递了递,诚恳道:“我追你。” 岑谙真怕再不做回应下一秒应筵就当着他面儿吐血,光天化日下他受不得这刺激,伸手接过那袋早餐,两人的手短暂相触,应筵清醒时比较克制,没等岑谙皱眉便缩回手。 但岑谙还是皱眉了。 他搁下早餐,用手背碰了下自己的脸,又贴了下应筵的脑门儿。 手背觉出的温度比方才指尖触到的高出不少,岑谙猛地揪住应筵的领口把人从地面拽起,浑身使力翻身把人压往床上:“你发烧了知不知道?!” 刚拢起的衣襟重新敞开,应筵必须紧攥着双拳,才能抑制住一双想要环上对方腰身的手臂,他该别过眼的,可他的目光放不开主动靠近的岑谙,可笑的是熬过累累岁月,他才知长久凝望眼前人并非仅仅满足和痴醉,还有一味爱不能说的沉痛:“我知道。” 岑谙鼻腔堵塞,只能微张着嘴换了口气。 上次是在医院意外撞见,这次是在酒店巧合发现,他完全想象不到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揪在手里的领口起码染着身下人的体温:“应筵,你是不是有病!” 应筵听不出岑谙是骂他还是审问:“是。” “有没有量过体温?” “三十八度四。” “买药没有?” “……家里有,回家再吃,不碍事。” “昨晚的药物,是不是跟腺体损坏有关?” “一部分是。” 岑谙深吸一口气:“另一部分是因为阻滞剂的成分影响了其它器官,你必须调理,是不是?” 应筵道:“对。” “为什么会吐血?” 应筵不回答了,也不敢再看岑谙了,可刚一转过脸,岑谙就用虎口掐着他的下颌让他转回来。 岑谙哑声问:“是不是因为那杯酒?” “……是。”应筵说。 岑谙陡地松开他:“我不喜欢带着一身病痛来追我的人。” 应筵承诺道:“我会好的。” “你现在的状态不配说这句话。”岑谙从床上下来,捞起床尾昨晚换下的衣裤进浴室。 洗漱完换衣服,岑谙才发现裤脚已然没有了凝固的血迹,凑近能闻到酒店洗衣液的味道,可布料是干爽的,也不知外面那人是几点起床帮他搓洗的衣服。 捯饬完出去,应筵还坐在床畔,看他出来便把床头柜的早餐拿过来:“还吃吗?” 岑谙无言地看着他,直等到应筵以为他不吃了,平举的手往下放低了些,岑谙才勾走那只袋子,清晰地看到应筵晦暗的双眼不易察觉地亮了下。 甜玉米粥和白菜肉馅饺,岑谙一口不剩吃完,应筵马上递过来面巾纸,岑谙微怔,接过后擦了把嘴:“守着我吃早饭还不如看看我昨晚发给你的邮件。” “邮件,”应筵还没那心思打开,他拿出手机,“我知道,你说报告有修改的地方,我早上才看到消息,昨晚——” “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我听到手机响了,我够不到。” “算了,路上跟你说吧。”岑谙起身收拾东西,“你现在这脑子估计比市场部赶工时还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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