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你好。我是人事部主管,我姓董。”中年男人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随后直入主题,“能麻烦你和我出去一趟吗?” 路凛洲是路氏的现任CEO,但他所掌握的权力和对公司的贡献未必完全成正比。偌大的路氏集团并非他的一言堂, 上头还有制衡他的董事长和众位股东。 简简单单一句话,裴煜已猜出这位董姓主管不是路凛洲的人,却不多此一举询问缘由,点点头:“好。” 董主管很是满意他的识趣,顶着自己的高管身份,一路畅通无阻带着他离开公司。 直到坐上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 他也没有出声询问过一句。 他的态度反倒让董主管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董主管不跟着上车, 犹豫几秒, 忍不住主动向他透底:“你放心, 只是有人找你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待会儿还是这辆车送你回来。” 半小时后, 裴煜下车来到目的地, 是一家酒店式会所。 他在侍应生的指引下上到顶楼,推开十足恢宏的包间大门。 他立在门口,淡淡投进去一眼,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缭乱的彩灯,落在被莺莺燕燕环绕的男人身上。 “哎,来啦。”男人闻声望来,抻长脖子招呼了声,“来,过来坐。” 裴煜上前几步,停下,就这样站在原地。 强烈的熟悉感从男人的五官中透出来,却在面上肌肉牵动的瞬间荡然无存。 他上了岁数仍不失英俊的脸上挂起一个油滑的笑,目光则是那种令人作呕的、欣赏玩物的打量。 “你长得确实漂亮。” 连说话的内容语气都与路凛洲有几分相似。 但,完完全全不一样。 男人的下一句话才是自我介绍:“我是路凛洲的父亲,我叫路城。” 随后又是漫不经心意味深长的笑,“叔叔伯伯什么的就不用叫了,这里的孩子们还年轻漂亮着呢,可担不起你一声阿姨。” 他话音一落,便是此起彼伏的娇嗔与低笑。 而在场的“孩子们”不仅有漂亮女孩,甚至还有几个男孩。其中就有个男孩扭动柔软的腰肢往路城身上贴,掐着嗓子道:“路总,要是您是叔叔,我心甘情愿当阿姨。” 裴煜眼睫轻颤,不动声色咽下喉间的恶心。 “你找我有什么事?路先生。” 路城搂住男孩的腰,不让他乱动了,毫不避讳地说道:“其实呢,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有本事不如会生孩子。费心费力争权夺利,何必呢,不如用孩子讨得老人家欢心,拿到股权躺着收钱,逍遥自在。” 路城说着扭转身子,手臂绕过另一侧美人香肩挑起下巴,无比轻佻,“宝贝儿,你说是不是?” 同样的称呼从与路凛洲血脉相连的父亲口中喊出,裴煜胃里无端泛起极为强烈的恶心。他皱了皱眉,强自压下不适。 “路凛洲是我的儿子,最有出息最受老爷子器重的孩子。”路城这才抬眸,神色郑重了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自然流露,“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后代,他都不能跟男人搞到一块,你懂我的意思吧。” 裴煜神色未变。 他毫不意外于眼前的局面,普通家庭都很难接受孩子与同性在一起,何况是路家这种顶尖豪门。路凛洲又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的继承人,他必然要与门当户对的小姐联姻生下后代,也不能像父亲这样花天酒地荤素不忌。 “其实我没兴趣管他这些事,谁让他不懂得遮掩呢。要是我放任他陷得更深,等老爷子知道了,都得怪到我头上。” 裴煜垂下眼帘,遮住眼底陌生的异样情绪。 他还当路城找上自己,或许有几分原因在于对儿子的感情。现在看来,这人只是把儿子当作保障荣华富贵的工具罢了。 生在这样的家庭,路凛洲会养成那样的性格倒也不奇怪。 路城见他敛眸不语,志得意满亮出一个笑:“我也不会让你空着手走。这张卡,还有这里的孩子,你挑一个再走吧。” 裴煜眸光陡然沉了下去,转身便走,立刻有一名黑衣保镖将他拦下。 身后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反正,你缠着谁都行,只有路凛洲不行。” “我没有缠着他。”裴煜看着眼前绝非善茬的保镖,犹豫半晌,总算回了一句,“……是他不让我走。” 语毕,包间大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被大力撞开,一只青筋怒绽的手轻易拨开魁梧的保镖,将来人面容展露。 是一张与路城颇为相似的年轻面孔,但不带分毫令人不适的狎昵意味。 每一次,哪怕情|欲在眼底肆虐,面上仍凝着薄薄一层不化的冷霜,就连粗急的吐息和狂乱的心跳都是压抑而克制的。 并不惹人厌烦。 甚至极其具有传染性,裴煜心想。 可此时,那副冷峻的眉眼锋利如刀,浑身戾气有如实质,沉沉视线如乌云压来。 “你再说一遍?” 路凛洲一字一句,仿佛要把每个字都拆分嚼碎在嘴里。 裴煜定定回望着他,平静的眼眸映出一张几近失态的脸。于是他敛下眼睫,又看到路凛洲因紧攥成拳而筋脉暴突的手背。 比起躲避近在眼前的危险,他更急于为自己的视线找到合适的落处。他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才能让路凛洲更好受一些。 他并未动身躲闪,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可预料之中的狂风骤雨没有到来。 他再次抬眸,路凛洲早已别开了脸,额角青筋绽开,连腮侧都绷出了明显的淡红血管,下颌线削薄锋利得像刀刃。 割得眼睛生疼。 半晌,路凛洲绕过他走入包间,带着所有火气一起偏移了方向。 裴煜不打算参与父子俩的事,还没展现出想从大门出去的意图,一只手先从身后横过来,牢牢攥住他手腕,寸寸收紧。 裴煜受力回头,可路凛洲仍背对着他,让他再看不见任何濒临爆发的情绪。 路凛洲拉着裴煜,又往包间里走了一步,逼近沙发上的路城。 他不再忍耐,语调却平静下来,隐含着风雨欲来的危险:“路城,你再说一遍?” 裴煜闻声,怔怔地转过身。 路凛洲连分给他一眼都不愿,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反增。 裴煜也不多言。 而心里再清楚不过,那句话,他想问的分明是自己。 至于路城,他压根不清楚路凛洲在外面听了多久,想让自己再说一遍的究竟是哪一句话,但他心里门儿清,无论哪句话都不适合再说一遍。 而且,哪怕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在震惊中宕了机,双目僵直放空,仍被路凛洲发散出来的怒火激得浑身战栗。 路凛洲一步一步靠近他,缓慢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恍惚的视线慢慢聚焦到被路凛洲护在后方的男人身上,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裴煜则低眸看向那只因用尽全力而颤抖的手,以及自己被掐得血流不畅的手腕,忍着痛一言未发。 比起护着他,路凛洲的目的显然更在于制住他,以防他偷偷离开。 “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路凛洲仍目视着路城,他身后的裴煜却侧了侧脸,更为清晰地听见了下一句警告,“现在,别惹我。” 裴煜猜测这话的意思是不准自己离开,眉头却无端颦起,错误的判断也在几秒后得到了证明。 伴随着男男女女的惊呼,腕上一空,路凛洲毫无征兆冲了出去,一把拎起沙发上的男人,像扔沙袋似的狠狠一甩。 “路城。” 路城常年沉浸在温柔乡里,尽管天生一副峭拔的骨架,可疏于锻炼又年长几十岁的他根本无从招架年轻有力的儿子。 而与他血脉相连的儿子,此时此刻浑然变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鬼。黑色的皮鞋缓缓碾过地面,带着索命的气势一点点朝他逼近。 “你再说一遍?” 分明是个问句,但任谁听了,都不禁怀疑他不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发泄的由头。 其他光彩照人的年轻男女霎时间噤若寒蝉,瑟缩着团抱在一起,无人敢上前,也无人敢出声应答。 而那位保镖显然是认出了路凛洲,也清楚他与路城之间孰轻孰重,值此危急关头仍失职地躲在大门那边。 路凛洲足尖轻抬,踩住路城的胸膛。 在路城以为路凛洲就要这样狠狠碾下来之时,后者却不紧不慢放低身子,笑了。 “再说一遍?” 在整个包间里,唯一有能力且能够拦下他的只有裴煜一人。 裴煜也在刹那间明白了那句“别惹我”的深意:要是自己胆敢插手,路凛洲绝不会再留情面。 但裴煜仍旧坚定地大步上前。 他已经看清了路城是什么垃圾货色,自然不想当着路城的面和路凛洲动手,平白害得彼此丢人狼狈。 因而,他在一步外停顿,并不伸手阻拦,只淡淡开口道:“我可以再说一遍…但你,你确定要听吗?”
第38章 chapter 38 ——“我可以再说一遍…但你, 你确定要听吗?” 这话一出,大脑察觉到即将扑面而来的危险,裴煜立马闭上眼。 重击到肉的闷响在耳边炸开, 可他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都不会有多余的风扫到他衣尾,唯有手腕上又覆上一圈惊人的热。 他愕然睁眼,一丝黑发从颊边刮过, 手腕又疼起来。路凛洲背对着他, 不由分说半拉半拽,硬生生把他带离这片混乱。 半明半昧的昏暗走道里,裴煜耐心地等待路凛洲停步, 等他再次出声质问自己。 静静走到光线湮灭,前路被高墙挡去,路凛洲停下脚步, 沉默几许,终于转身。 久久无人出声。 两人四目相对,在黑暗里仍把彼此看得清楚分明。 路凛洲不想多此一举问那句话是否真心,只试图从这双眼睛里寻找一分一毫的情意。 “裴煜。”他总算开了口,“你真狠心。” 原来越是温柔的人越是薄情。 “你都知道了。”裴煜难得垂眸避开对视,用央恳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 “所以, 可以让我走了吗?” 天生一双透亮见底的浅色眸子, 最澄澈的湖水就漾在他眼底。 比宝石更美丽, 比月光更清柔。 “裴煜。” 路凛洲眼神阴沉得骇人,不慎泄露的少许脆弱转瞬融进疯狂里, 那种高高在上的轻慢又翻了上来, “不知道怎么求人?” 外表温顺好说话的人内里却是强势而有主见的, 他不愿任人摆布,不愿受人逼迫。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路凛洲有一种没来由的直觉,裴煜不会愿意放低姿态来求他。 他也不想要。 裴煜比路凛洲更了解自己。他厌恶任何威逼利诱仗势欺人,可此刻的心绪却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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