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润泽的眼总让人产生多情的错觉,那目光缓慢曳过路凛洲的唇畔,鼻尖,眼角,最后落入浓黑若墨的眼底。 他似乎对低沉的气压一无所觉,不退反进,稍许停顿,缓缓倾身。 极轻柔的吻,仿佛春天的蝴蝶降落在花上。 “让我走吧。” 荒谬极了,路凛洲反而笑出来。 看吧,这个狠心的人分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肯心甘情愿地给予分毫。 作为最后的告别吻,分开的瞬间,裴煜心中顿时生出复杂万千的情绪。 闷闷地有些喘不过气。 裴煜交出请求离开的吻,路凛洲的反应却并非他所设想的任何一种。黢黑眼底阴霾骤然散尽,凌人的气势也消弭:“嗯,我原谅你了。” 裴煜轻皱起眉,看着显然是在强词夺理的人,正要开口辩解。 但路凛洲又开了口:“原谅你的心狠。” 如此心狠,眉目间仍流转着不自知的缱绻柔情。 他迟早要溺死在他的眼波里。 并且心甘情愿。 作为被原谅的人,裴煜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全都堵进喉间。 最后他闭上眼,任由攥着衣领的手将自己抵上墙。他卸下所有防备,毫不抵抗,予取予夺。 两人唇瓣分开的瞬间,彼此下巴都感到了一丝线状的凉。 裴煜这才睁开眼,清明一如数分钟前。 被恶狠狠啃噬过的唇角刺痛,然而他似无所觉,眼睫像蝉翼那样轻柔地拢下。 - 裴煜不急着立刻离开,只要不是几年乃至一辈子,他完全可以等到路凛洲能够接受为止。只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的路凛洲恐怕才是那个等不了的人。 把他多留在身边一天,麻烦就多一点。 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裴家,即使他未曾帮裴家探取商业机密,看在有心人眼里却未必如此。 裴煜在办公室的扶手椅上阖目,很是疲惫地按揉眉心。 余勤得知路凛洲回到公司,不敢第一时间冲上去触霉头,先返回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那个在几个月之内让一切地覆天翻的男人。 他走上前去,喊道:“裴先生。” 裴煜立刻端坐,动手整理桌上文件,顺便看他一眼:“你来得正好。” 余勤却在几步外停下,不再往前了。 “这些有关公司经营状况的文件,你还是拿回去吧。”裴煜把摊开的文件档案拢起来,摆放整齐,“年度经营计划,各阶段工作目标……我都只能看个一知半解,别说提供分析意见和改进建议了。” “我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余勤却岔开话题,看向他清凌凌的眼,直白地捅破路凛洲避之不谈的事实,“好像,你不是裴家的人,没有替裴家做事,也没有怀着任何目的接近路总。” 刚开始不了解裴煜真实身份时,他只觉得这是个借机攀高枝的普通人罢了。这种人他见得多了,甚至十分乐意他留在路凛洲身边哄人开心。 他能看得懂的路凛洲不会看不懂,路凛洲能不胡乱撒气揍人就不错了,再宠爱疼惜,那也不过是对待漂亮玩物而已。 可事情却朝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无法再回头。 面对余勤咄咄逼人的质疑,裴煜不忿不恼,嗓音也淡淡:“的确没有。” 他完全不为所动,继续自己的事,又说:“这些工作本来就是你的,还是由你来负责吧,我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我们在私下完成交接就好,暂时不用告诉路凛洲。” 余勤魔怔似地走上前去,脸上复杂神情轮番闪烁,在对上那双眼眸的刹那,心绪诡异地平静下来。 裴煜静静地看着他,耐心等他开口。 余勤扯出一个难看得像哭泣的笑,嗓子也涩了:“你可以…不要这样对待路总吗?” “你可以,更狠心一点吗?” “就算是假装的也好。” 因为路城的这一出,裴煜被迫和路凛洲开诚布公,明确地表明了想要离开的意思。 既是为了处理交接这些自己不该触碰的工作,也是担心路凛洲的精神状况,他决心多留一些缓冲的时间,于是又跟着路凛洲回到公司。 路凛洲前头才指责自己狠心,余勤转头又要求自己更狠心一点。 而他本人,倒是觉得两人对自己的认知都不够准确。 他因为过于无奈而笑了,这笑容就像他的声音或眼睛,不含任何嘲弄鄙薄,就连情绪都淡得无从分辨。 “路凛洲吃软不吃硬。”他在沉思中开口,话声也无奈,“来硬的,只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来软的…那就是他想要的。” 最后又看了眼余勤,像微风徐徐拂过,“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才刚应付完余勤,路凛洲的电话又来了,不说有什么事,就让他过去。 裴煜也不多问,如同再称职不过的助理,礼貌地敲响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大门自行向内退开,一条有力的手臂猛然将他拉进去,同时反手扣上门锁。 裴煜迎上那双阴沉沉的眼,温声问道:“怎么了?” 路凛洲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路凛洲还真要在办公室里乱来。 裴煜回应着,片刻后向后撤开稍许,挤出一点说话的间隙:“去那边的长沙发吧。” …… 路凛洲随手为长发解除束缚,将鼻端压进去深吸了口气。那气息清冽的长发如同簌簌落于林间的雪,却消除不了胸中深埋的躁郁。 他合拢五指,攥紧如流水穿过指缝的发,朝后拉拽,迫使裴煜仰起头来看自己。 “为了求我,才这么主动?” 裴煜沉默几秒,说得越多,越暴露不对口的心,因而他只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然后闭眼,接住一个略显粗鲁的碾吻。 即便在这种时候,情|欲也没能熏染上路凛洲的嗓音。极亲密的距离里,耳畔的情人低语冷得瘆人:“这只会起反效果,裴煜。” 裴煜任由他控制节奏动作,只环着他的腰背提供依靠。 “我很疼,你明明知道。”路凛洲又开了口。 疼的话就不要再继续了,这种事不该是折磨。裴煜张口欲言,话未出口,手腕又被路凛洲拿住了,一点点往上托送。 直到他的掌心覆上一片温热而柔软的胸膛,这才停下。 皮肤和血肉抵挡不住心脏猛烈的搏动,震得他掌心发麻发颤,血液倒流,全往一处汇涌。 荆棘在顷刻间刺破血管,穿过肋骨间隙,猩红的心脏瓣膜像玫瑰绽开。 ……很疼。 就像路凛洲说的。 原来这种感觉和心跳一样,也是会传染的。 路凛洲彻底把自己的体重压下去,下巴也搁到裴煜肩头,埋藏着自己的脸,不再动了。 交缠的姿势变成了一个安静而简单的拥抱。裴煜手中的肩胛不再持续开合,他缓缓将手上移,摸到路凛洲略有些扎人的短发发根,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留长发?” 现在回想起来,误打误撞在沙发上近到呼吸交融时,抛出这个问题的路凛洲也不是真想得到一个答案。 只是随口找话题掩饰慌乱。 而失忆的他在有关路凛洲的事上都记性不错,他答应过路凛洲,恢复记忆之后会告诉他的。 “在我老家那边,无论男女都是留长发。”想着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裴煜开口履行诺言。 “但我小时候总因为外貌被别人说像女孩,总有人用那种恶心又下流的眼神看我。所以我很抵触长发,抵触任何像女孩的地方,也很讨厌漂亮之类的形容。” “裴煜。”路凛洲微向后仰,打断他的话,“你摸摸我。” 裴煜分了一只手到腹部下方,大方地满足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然后继续说:“后来,我来了江城,这边的学校只允许男生留短发。但我妈认为长发是上天的恩赐,就用提南族的身份向学校申请,允许我破例。” “大概是刚上初中的时候,不管她怎么哭着哀求,我还是把头发剪了,当着她的面,还和她冷战了很长时间。” 话到这里顿了很久,路凛洲灼烫的呼吸燎着他的脖颈,一下又一下,直到把他拉回鲜活而炽热的当下。 “在她去世后…我又开始留长发。”裴煜慢慢地说到最后,“刚过肩的长度刚好可以扎起来,也不用经常去理发店修剪,还算方便。所以,就一直留着了。” 故事之后是漫长而持久的寂静,他收走了手,路凛洲仍箍在他肩头,贪婪而眷恋地攫取着每丝每缕清冷的香气,哪怕它已沾惹上了荤腥。 依旧让人感到宁静。 如果不是为了履行约定,裴煜也不想亲手揭开覆在往事上的创口。 好在倾听者没有对他的故事加以评判,只用低哑的嗓喊道:“裴煜。” 裴煜垂眸,眼边是汗涔涔的黑色鬓发。 “裴煜…” 又一声。 裴煜喉结轻滚,几许沉默后,还是回应了:“嗯?” “你想要什么?” 裴煜又沉默了。他低下头,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在海边灯塔上闻过的玫瑰香气,微微的甜。 应该是香水,批量生产的香水没什么特别,可它却与独一无二的深刻记忆画面联结在了一起。此时,这香气则在持久的运动中与汗水交相渗透,散发出层次丰富的靡丽气息。 “我都可以给你。” 裴煜无意识地摩挲着眼前的白皙后颈。 “你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财富,名望,权力。” 裴煜动作一顿。 可惜路凛洲给出的选项他都没多大兴趣,从前如此,今后也如此。无论是遥不可及,或是近在眼前。 “只要利用我。” 闻言,裴煜低垂的眼帘终于被细微的悸动颤开,恰好纳入一丝阴鸷又偏执的笑意。 那只存在于声音里的脆弱,在这张脸上全无踪影。 路凛洲起身,捞起扔在地上的裤子,慢条斯理重新穿好。 笑意融进话声里,渐渐冷却下去,凝结成近乎癫狂的执着。 “但你——” 路凛洲低身,用黑漆漆的眸子觑向沙发上的人。 “哪儿都别想去。”
第39章 chapter 39 裴煜和路凛洲共同出入公司, 远超于一般保镖和助理的亲近程度。 尽管他们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但那是路凛洲,就连干了四年的助理余勤都不会天天随行。 路氏集团是路家的一言堂, 但偌大的公司人多眼杂, 难免走漏风声。而了解内情的人一眼就能看透端倪,裴少榕的短信也因此发了过来。 问裴煜是否被发现了身份,是否需要裴家帮助他脱身。 路凛洲的感情远比他想象的深, 只是, 其中掺杂着过多的偏执、疯狂的迷恋,以及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这些东西全都远远地胜过了喜欢,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团团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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