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墓不在这里,和他早逝的妻子一起埋葬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是他们相遇、相连的场所,而他的两个女儿,则是在此处安眠。 上面的照片不是印象中,母亲惯有的模样。 没有木讷,死气沉沉,和惊人的控制欲,而是一个二十出头,扎着两条麻花辫,笑意盈盈的小姑娘。 是年轻时,和妹妹一起拍的照片。 “将来我死了,才不要选丑的老的照片呢,就要这样,年轻,好看!” 妹妹笑话她:“你七老八十死了,人们看遗照都认不出来,还以为是英年早逝呢!” 姐妹俩笑成一团。 虽然时有龃龉,但这样温馨快活的对话,也很平常。 妹妹又说:“我不一样,我以后每年拍照,将来我死了的话,遗照肯定也是最时髦的,是赶流行的小老太太!迷死周围的鬼!” 后来,她的墓碑上留下的,的确是很迷人的一张照片。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尚未涉足爱情的忧伤,满脑子是音乐和未来,前途光明灿烂。 池野放下了一束红色的玫瑰。 姐姐此后,就很少拍照了,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时,便冷静地交代下去,不选近期的照片,要她年轻时,和妹妹一起拍的那张。 “我其实不太明白,”佟怀青轻轻地张口,“但是,很多事情也不一定必须要有答案,不做后悔的事,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挺好,也挺难的。” 他抬起眼睛:“您应该……很恨我吧。” “但,也很爱我,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墓碑上的女孩,相比于妹妹而言,沉静许多,温婉美丽。 周围的松树簌簌地摇晃树枝,洁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 太轻了,所以是打着转儿,晃啊晃地,落在那长而翘的睫毛上,很快就融化成水,顺着眼尾流下。 濡湿了脖子上,那条手工织的格子围巾。 池野一直站在他后面。 过了会,手中那束白玫瑰,也被轻轻放下。 很快就落上了一层洁白,空气干燥,雪下得很快,却并不感到冷,只觉得漫山遍野里,是鸟雀一声声的清呖,干净冷冽的雪花,小精灵一般地降临人世。 温柔地盖住痛苦的痕迹。 能够活着,看到星星和雪花,闻到花香听到风声,又拥有凝视自己的爱人,怎么不能算得上,是一种奇迹呢。 池野沉默许久,对着两个墓碑说了句:“请你们放心。” 我会照顾好佟佟的。 他很好,也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值得去看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和期待。 漫天大雪中,他抱住了佟怀青,鼻尖蹭到对方柔软的黑发,蹭了蹭,一点点地去吻那冰凉的脸颊。 佟怀青闷声:“不要看我。” 哭了的话,很丑的。 人家要面子。 池野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把自己的宝贝往怀里使劲按了按,用温暖的胸膛,一点点地等心跳的共振。 “擦一擦吧,不然皮肤会皴的。” “好,那回去的话,我要喝点热的东西。” “红糖水荷包蛋怎么样?” “你伺候月子啊!” 时间能让雪花压弯树枝,能给玫瑰盖住大半,能在灰色的墓碑上积攒成高高的塔,却掩不住墓碑上那两张照片。 姐妹长得像,长眠时离得很近,都眉眼舒展又漂亮。 “咔嚓”一声。 胶片洗出来的光影,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依然能看清楚那快乐的脸。 是两个小女孩,最美丽的时光。
第58章 “瑞雪兆丰年。” 回去的计划因为突如其来的降雪所耽搁,池野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纷纷扬扬,回头笑了笑:“是好事。” 佟怀青坐在沙发上,屋里开着暖气,所以穿的相对就薄了点,单层的棉质睡衣,眸子里是一种很干净的澄澈。 “家里怎么样,俩小孩呢?” 池野的手撑在窗台上:“刚刚打过电话了,都挺好的。” 说不用着急,路上一定得注意安全。 暖气开得足,窗沿边摸着也是微热的,佟怀青抬头看着他,突然眨着眼睛,嘴角上扬。 池野:“你病刚好。” “早都好了啊,”佟怀青猛地往后摔倒,“我想玩雪啊,打雪仗堆雪人——你答应过我的!” 池野默默地瞅着他打滚。 来的那天,一场小雪粒连地都没给完全染白,却能把佟怀青直接干倒,当天晚上就发了烧,又是喝热汤又是在脚心贴姜片的,折腾一宿。 佟怀青在沙发上耍赖:“你说过不怪我,玩得开心就好!” 撒泼闹腾的功夫,睡衣已经无意间向上撩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池野没什么表情地走过来,给人衣服拉好,遮住那侧边,红色的小片胎记。 腰链没戴,最近穿得厚,衣服堆在一起的话,嫌有些硌得慌。 佟怀青自知理亏,就伸手搂住池野的脖子:“那我等雪停了,去露台玩一小会,好不好?” 池野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另只手臂很随意地搂着对方的腰:“不行。” “我很少见到雪的!” “是说雪停了再玩不行,”池野看着他,“要玩就现在玩,我去给你拿衣服。” 下雪不冷化雪冷。 其实这会儿要是出去的话,拿雪给手指搓热乎了,真没那样冷,反而还会玩得出一身汗。 原本是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但是现在说不准了,道路会拥挤结冰,能见度估计也得下降,老老实实地继续待着,等待天空的彻底放晴。 穿上哑光黑色羽绒服,长款,露出下面的卡其色裤子,裤脚塞进毛绒短靴,池野又给人戴好帽子,才满意地点头:“成。” 佟怀青讶异:“不用围巾和手套?” 上次出门,池野可是给他裹成球。 “不用,会出汗。” 露台的玻璃门被推开,碎琼乱玉立刻被寒风裹挟着进来,其实风势还好,也不算特别大,佟怀青还张着嘴巴看呢,就踉跄着扎进雪地里。 不,确切来说,是被扔进去的。 两人一同滚在地上,雪积攒很厚了,松软得像刚出炉的面包,佟怀青被冰得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就被池野拽着手,直直地插进洁白的雪里。 “啊——” 这还不算,池野又抓了把雪,使劲儿在佟怀青的双手上搓了吧。 来不及往后蜷,就感觉到一阵酥酥麻麻的热,从手指尖往后弥漫开来,直至骨髓,再碰到雪也不觉得冷了,而是烫,仿佛握着的不是冰雪,而是一团跳动的火。 池野笑起来:“怎么样?” “砰!” 佟怀青朝他胸口扔了个大雪球。 完全不冷了。 呵出的气是白烟,手指也发红,但丝毫没有对寒冷的畏惧,佟怀青大笑着和池野打闹,在雪地里跑得飞快,压实了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门口亮着灯光,柔黄色的光晕洒下来,给雪地闪出碎钻般的灿烂。 绣球和凌霄花都被压弯了枝桠,偶尔抖落下一阵厚实的雪,佟怀青正好站在花架前,被雪毫不客气地砸了脑袋。 池野立马把人帽子摘了,给那柔软的黑发揉了好几下,乱蓬蓬的,佟怀青靠在对方身上,扬着脸去亲人家下巴,被抱住了,一块儿晃啊晃,又一块儿倒在地上,池野在下面大笑,热乎乎的气流喷在耳尖,挠得佟怀青痒痒,往后躲的时候被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吻得喘不过来气。 睫毛上本来就落了雪花,这下更是悄无声息地融化,佟怀青不知不觉间红了脸,他很用力地抱着池野,贴着宽厚的胸膛,心里仿若浪花轻抚海岸,反复泛起阵阵战栗,执着地留下无数细小的白色泡沫。 池野声音很低:“感觉自己在做梦。” “什么?”佟怀青没太听清楚,想要抬起头,却感到池野用下巴蹭自己的头发,动作眷恋又温暖,令他不忍心变换姿势。 似乎太美好了,就像一场梦,舍不得醒来。 “梦见自己抱着你,”池野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然后睁开眼,看见你还睡得很沉……天哪,我怎么这么幸福。” 风才不顾虑这对恋人的呢喃,把刮下的落叶和着雪一同卷起,一圈,两圈,最后还是落在了佟怀青的后背上。 太轻啦,都没有发觉。 “我也很久没有做噩梦了,”佟怀青想了想,“那时候睡不着,就老是醒来,出冷汗,现在可能晚饭吃的太饱,只顾得上消化,来不及去做梦了。” 池野的手放在他后脑勺上,一下下地揉着:“没关系,做噩梦很正常,不用怕,我就在旁边陪着。” “你会做不好的梦吗?” “当然。” “会害怕吗?” 池野笑起来,低头亲那柔软的头发:“嗯,很怕。” 佟怀青这才仰起脸,鼻尖红红的,眼神好认真,映出的全是漫天雪花的纯净,轻盈。 “没关系,以后不用怕,我也在你旁边。” 衷肠互诉还没结束呢,池野就给人拎回屋,担心身体,不能疯玩太久,伸手往后背一摸,果然已经出了汗。 抓紧时间在浴室放水,佟怀青的脸皮很神奇,在表达情感和欲望的时候十分坦然,亲热完后懒洋洋地没入浴缸里,随便池野给他揉搓打泡泡,但如果只是平日里的洗澡,就变得害羞,不让人看。 连浴巾都是宽宽大大,能给整个身子都裹住的。 池野也不笑话他,有时候东西忘拿了,往里面递的时候还会自觉转过脸,或者捂住眼睛。 因此这会儿就佟怀青自己泡在浴缸里,水比常日里的温度要更高,池野说了,玩完雪出了汗,要好好用热水烫烫,会很解乏。 佟怀青舒服得都要睡着啦。 正趴在浴缸边眯缝眼呢,头顶的灯光忽的闪烁几下。 旋即陷入黑暗。 停电了? 门被直接撞开,池野大踏步冲进浴室:“宝宝?” 佟怀青的眼睛一时间没适应:“我在浴缸里,还没洗好呢,怎么回事啊?” “估计是天气缘故,雪太大了,”池野伸手摸了下水温,“先出来,你在床上等着,我去看看。” 拿浴巾给人裹了,使不了吹风机,只能用毛巾反复地擦拭头发,房间内的温度已经凉了下来,佟怀青穿好了睡衣,缩在被子里:“行了,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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