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属于哪一个时间段就说不准了。 宁初忘记的时间跨度越来越大,从最开始的治疗前几分钟,几小时,几天,到后面变成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年。 他的思维混乱跳跃,最近一次治疗结束,他以为自己还在七年前,而那个时候的他,应该在戒同所里面。 “里面好可怕,黑漆漆的,我很久都没有看见太阳了。” “他们打我,骂我,因为我不听话,他们想要今今的照片,我就不给,我把照片藏起来了,藏在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们还不给我吃饭,我们好多人在一起,都没有饭吃,他们故意的,有个男生都饿晕了。” “不过我不稀罕,他们的饭难吃,厨艺不如今今一根手指头,不吃就不吃,我不稀罕。” “他们还强迫我们看恶心的不想看的东西,不睁眼就要用电电我们,我好生气,我又痛,又想吐,哪里都不舒服。” “那怎么会是人待的地方呢?那里是地狱,睁眼是噩梦,闭眼是噩梦,好像我一辈子都要在里面了。” “有人受不了想自杀,我也想,在里面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死了就不痛了,他们就是电我,我也不怕了……” “小初。” 临颂今打断他的自语,不停揉着他仍旧发麻的脸颊:“别胡说,你现在也不用怕了,再也不用怕他们了。” “我帮你报仇,他们怎么欺负过你,我们就怎么欺负回去。” 宁初直勾勾看着他,忽而笑起来,脸色苍白,却眉眼弯弯:“今今,什么欺负回去,你好像小朋友啊。” “我不怕了啊,有你在,我当然不怕了,我知道今今会保护我,就算所有人都抛弃我,今今也会要我的。” “今今,看见你我就不怕了。” “可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你把我带走,他们同意吗?我妈同意吗?” “路过那里,就看见你了。” 临颂今压下翻涌难忍的情绪,努力扯出嘴角一点笑,用同样轻松的声音回应他:“我的小朋友,当然想带走就带走了,还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我不需要他们同意,不需要沈翠翠同意,只要小初愿意就行。” “只要你想走,想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我当然愿意,我只想和今今在一起。” 宁初笑容扩大,映衬着他眉眼间的憔悴虚弱,像颗太阳光下绚丽的玻璃珠,精致,脆弱,易碎,得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对不起啊今今。” 他又有些犯困了,偏头蹭蹭临颂今手掌心,半阖着眼:“当初我也不想走的,说好一起上大学,都怪我食言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去海洋馆吗?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啊。” “其实是因为我紧张,特别紧张,我怕你不喜欢我,不答应我的告白。” “那会儿我就想,不管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要立刻找个凉快的地方冷静一下。” “萱城凉快的地方,我想来想去,除了北三段的地铁站,也就海洋馆了。” “对了,我想让你拿人手短不好意思拒绝我,还给你准备了好大一束铃兰呢。” 他垂下沉重的眼皮,声音也变小了,像无意识的嘀咕:“看我安排得多妥当啊,好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去成。” “没关系,没关系的。” 嘴角似有千斤重,无论临颂今再怎么努力也牵不出更大的弧度,只能抿直了,咽下满口苦涩:“海洋馆很近,你想去,我们随时都可以去。” “可是我本来准备了表白信的。” 说起这个,宁初有点不好意思,抓住临颂今的手腕,把大半张脸都藏在他手里,留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我写了好久呢。” “你知道,我作文一直写得不太好,老师还说不会书面语全是口水话,理科生嘛,抒情对我来说很难的。” “但是为了跟你告白,为了写出最好的情书,我查了好多参考资料来着,那些酸叽叽的告白诗都用了好多进去,老师不说了嘛,好文章要引经据典才行。” “米嫣帮我参考过,不过只有第一版,我不满意,重写了好多版才定下来,不是自夸喔,我得特别好,要是过个三五百年被挖出来,绝对是能上教科书的程度。” 他笑得赧然,只是很快想到什么,又落寞起来:“可惜不知道被我妈丢到哪里去了,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不会帮我好好保存,估计早就撕碎了,或者烧了吧。” “我好想给你看啊今今。” “我想原样给你再写一封的,可是我记性不好,我记不得那么多。” “我只想给你看最好的,只是那么好的情书,我写不出第二封了。” 临颂今:“我收到了。” “嗯?”宁初愣了愣,发出一个短促的疑惑音。 他想睁眼,可是太困了,声音都被睡意黏成一片:“什么时候收到的啊,是我妈给你的吗……” “不是,是你回来那天就收到了。” 临颂今动作很轻地将正在陷入梦乡的人拥进怀抱:“小初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所以,现在换我给你写了。” 那些堆积在记忆里的悸动,一度将要埋藏进尘埃的情愫,现在也轮到我说出来,讨你喜欢了。 * * 想要写的东西太多,临颂今提了笔,却发现说起的时间线需要一再地往前慢慢推。 推到最后,还是认命落在了他们第一天见面时,宁初小朋友一脸天真地问他:我饼干形状的橡皮擦掉了,你有没有看见?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划不清的纠缠就已经注定了。 从儿时就像一团小小的火苗绕在他周围的人,那么可爱,懂事,傻气,天生就讨人喜欢,谁会不喜欢? 所以他的动容理所当然,软化理所当然,保护欲也生得理所当然。 在别人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这辈子只有宁初一个朋友,全世界第一好的朋友。 那么原本纯粹的友谊又是在什么时候变质的? 不知道,也说不清。 所以才会稀里糊涂地混淆着友情和爱情,在小宁同学专心构画他们未来蓝图时,笨拙地把逐渐失去掌控的贪婪和占有欲解释得迟钝又合理。 很多时候,很多夜深不能寐的夜,他都在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幸事居多,还是不幸居多? 如果是幸,为什么赋予他那样的父母,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成长环境? 可如果不幸,又为什么会有一个宁初始终陪在他身边? 想来想去,心头那杆天平最终还是往后者倾斜。 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 有人给你一袋烂掉的苹果,再附送一颗太阳。 一颗在你身边触手可及,永远只会绕着你打转,用所有光芒温暖你的太阳,该抱怨还是该感激,早就一目了然。 如果在拥抱太阳之前一定要先咽下一袋烂苹果,他很乐意。 只是命运的善待从来不会一味地落在一个人头上,比如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独享梦寐以求的一切时,他把他的太阳弄丢了。 心意相通的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相爱就分开,如果这也是玩笑,责任又该算到谁的头上? 好在,好在造化只能分开他们的身体,而灵魂里千丝万缕的纠葛,就如同被融化又混合凝固的冰块与糖霜,早就分不清彼此了。 宁初说自己的理科思维根深蒂固了,一点也不擅长抒情文,所以作文总是拿低分,他又何尝不是呢? 一封情书写了好几天,删删减减,很多东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思来想去,就只能人是人,物是物,平铺直叙地把所有曾经偷藏的心思老老实实写出来。 于是越写越多,越写越长,情书变成了家书,变成记录下分开八年的日日夜夜,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拖延了好些时日,写完的那天,正好也是医生满面喜色地告诉他宁初的治疗成功告一段落的那天。 “治疗效果很好,至少是我这几年见过的病例里面见效最快的。” “非常感谢临先生的积极配合,小初也是,我们为他做了心理检测,对标正常人数值的情绪浮动已经很小了。” “后续的治疗方案我们会和肖医生再进行仔细商讨,就目前来看,已经可以停止电休克治疗,以减少药量的药物治疗为主。” “小初的心态很好,康复意志很强,照这样下去,只要继续保持愉悦的心情和积极的心态,很快就能完全治愈了。” 临颂今难得情绪外露地高兴,带宁初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抱着人一直低声念。 念我们小初马上就要好了,念小宁同学再也不会受苦了,念叨到睡着的人都烦了,困倦地抽出手去捂他的嘴巴。 临颂今眼睛更弯,顺势在那只手的掌心地亲了一下,如愿被勾住脖子,低头将人抱得更紧。 宁初今天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从医院出来一路没有醒,又在家无人打搅地睡了个饱。 睁眼便是窗外晴空朗日,一朵白云悠闲飘在天上,他侧身盯着看了一会儿,恍惚觉得自己也像这朵云一样,蓬松的,轻飘的,风一吹,就能飞过千万里。 太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久违到让他感觉好不真实。 阖上眼,等待大脑重新连接上线,等身上力气恢复了些,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找人,意外将床头放着的几张纸撩得飘在地上。 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宁初弯腰捡起来,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第一张,第一行。 独属于今今的字迹映入眼帘,当看清上线的内容时,他呼吸一慢,神情逐渐染上怔忪。 …… 厨房里。 临颂今将熬好的汤盛出来,听见身后传来细碎又仓促的脚步,回过头,正好看见宁初停在门口。 男生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几张他很眼熟的信纸。 出于对自己写作能力的不自信,堂堂临总难得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掩唇咳了一声,顾左右言他:“是不是饿了,刚熬好了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今今。”宁初打断他。 临颂今立刻收声。 宁初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哪有你这样写情书的,这么长,我看好久,是把我当论文导师吗?”
65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