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很简单,都不用费什么力气。 只是越临近死亡,越能放大残存的意念。 那一刻他贯穿身体的不仅有解脱,还有无边的遗憾,遗憾在最后时间里没能再见今今一面,没能亲口跟他说一声再见。 反正不要活了,为什么不再见一见呢? 以前听老人说过,人如果带着遗憾离世,魂魄就会变成孤魂野鬼飘荡在人间,没有鬼差收走,也不会有轮回转世。 那就......再见一面吧。 回国去,再见最后一面。 不用说什么,只要远远再看他一次,就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于是,在住院第五天早上,他选择了出院。 回到房子不见沈翠翠,他从沈翠翠房间拖了一只行李箱,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塞进去。 用医院退给他的住院费买了机票,又拿走了房子里所有钱,在时隔八年后,终于踏上归途。
第38章 宁初在国外的极端环境呆了太久, 已经没有办法适应国内的正常环境。 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东方面孔, 多年未改的地方乡音…… 他行走在其中,感觉自己和周边所有格格不入。 不敢跟任何人交流, 不敢对视, 用帽子和外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拢在阴影里的脸永远对着地面。 他怕别人对他露出怪异的眼神,更怕会在从小长大的城市遇见曾经熟悉的那些人。 一路躲避着周围人群善意的询问与帮助,辗转回到曾经的家,才发现那里已经被卖掉了。 新住进的一家三口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他们重新装潢了房子外观, 把原本荒芜的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种满了鲜花。 原来家的温度是可以这么温暖的吗? 温暖到他只是站在马路对面, 也会被温柔地裹挟住, 风掠过这里也会不由自主慢下来, 不客气地溜进小院穿一身花香。 很羡慕。 很迷茫。 羡慕别人有这么漂亮的家。 迷茫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没有家了, 那他还能去哪儿呢? 喔, 还好,还好也不会逗留太久了。 他不再需要一个可以妥善安置肉身与灵魂的地方, 只是短暂的停留,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他找了一家很便宜的小旅馆,位置不算很偏僻,只是有些城中村的味道。 老板是本地人,家里房子大, 一家人住不完,就改了个旅馆, 混着时间等待不久后的拆迁。 房间老旧,但很干净,住一晚上才七十块钱,提供早餐,有二十四小时不断供的热水,还有一台款式很老的台式。 他没有手机,这台电脑可以给他提供很多方便。 刚住进去那段时间,他几乎不会踏出旅馆,每天就窝在房间里查资料,查临氏的资料,查临澜的资料,查临颂今的资料,还有,查他妻子的资料。 临澜瘫痪的资料在临氏简介里被一笔带过,宁初却盯着上面短短一行字看了好久,久违的喜悦让他几进灰败的眼睛都亮了。 临澜瘫痪了,今今成了名正言顺的临氏继承人,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他高兴了很久,等到兴奋的情绪慢慢褪去,才品出低迷苦涩。 他们已经完全在两个生活面了,不同层不同世界的人,就像盘旋于山峦顶峰的苍鹰与沟渠犄角里的浮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不过还好,还好他也不需要了。 他搜索到白璐薇的社交平台账号,几乎自虐地翻看过上面每一条信息。 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当看见那张郎才女貌的婚纱照,还是没忍住倏然偏头躲开。 不能接受,至少别让他亲眼看到,那样他还可以在最后的时间骗骗自己,不至于让每一天都变得那么难熬。 他把自己藏匿在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地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白璐薇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即将独身前往法国的消息。 法国是个不近的城市,去了,再处理一点事,至少没个两三天不会回来。 太好了,他可以趁这个时间悄悄去见今今,不用害怕会看见他们手挽手恩爱甜蜜的样子了。 他知道这样很不好,那是今今的妻子,他应该对她更礼貌,最好方面打一声招呼,再把祝福补上。 可是…… 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就当他任性不懂事吧。 那几天,他在身上套了件很大的卫衣,帽子戴上能把他整张脸都挡住,就这样,临走前他还在镜子前犹豫了好久才出门。 老板家的小儿子一直对他很好奇,见他下来,电视也不看了,就趴在柜台上眼巴巴盯着他,头偏得很歪,想看清他在脑子里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不习惯这样的注视,瑟缩到一边将帽檐更往下拉了些,即便对方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都让他感觉压力很大。 临氏办公楼对面有个咖啡厅,里面人很多,他不敢进去,只敢在旁边不起眼的小过道呆着,把自己藏进阴暗,等着对面可能出现的身影。 一连守了三四天,终于在第五天早上,视线精准捕捉到了从车上下来的那道身影。 褪去学生气的临颂今如今变得高大,挺拔,笔挺的西装将他不苟言笑的一张脸衬得更高不可攀。 今今和八年前不一样了。 他变得更好,更优秀,更耀眼了。 当然,也变得自己完全配不上了。 原本天真地以为只要见一面就能了无遗憾,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是与生离死别也不遑多让的遗憾。 是失去的八年变成他们之间深不见底的大洞,埋葬了太多共同的东西,剩下的都被一条线划分清晰,云泥之别,再无交集。 脑海不可抑制地疯长出贪婪的念头,去想如果那封情书没有被发现,如果自己没有离开,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是不是就不会有白璐薇的存在了? 出门前给今今打上领带的人会不会是他?如今从那辆车上下来的会不会有他一个? 又或者,现在陪在今今身边的人是不是…… “哥哥,让一下让一下。” 身后稚嫩声音响起,宁初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拉住了。 他失魂落魄的思绪来不及收回,茫茫然回头,对上身后几个小孩儿几双天真扑闪的眼睛。 周围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声响彻这条逼仄的小道。 宁初愣住了,回过神,第一反应想要离开,谁料一转身,会那样巧合地遥遥和远处闻声回头的男人对上视线。 心跳骤然加剧,他慌忙拉下帽子遮住脸,慌不择路,扭头推开挡在原地哭嚎的小孩,脚步凌乱不稳朝着小道另一头跑。 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当脚步声追上身后,宁初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太笨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笨,可是没想到会这么笨,明明是打定主意偷偷见一面,却被当场捉个现行。 意识到捉住他的人是谁,身体开始被胸腔里狂跳的心脏撞得剧烈颤抖。 他咬紧了牙关,用力想从临颂今手里挣脱,最开始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当发现他要将自己带回去的意图时,迸发的恐惧就让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你是谁凭什么带我走?” “我不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放开我,放手!放开我!” 今今说了什么吗? 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没听到,也不记得,他只顾着拼命挣扎想跑。 他那点力气在临颂今眼里根本不够看,后者直接拽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车上。 密闭的空间,他不敢看临颂今,身体抖得厉害,情绪也如同即将喷薄的火山,逐渐不受自己控制。 当真的被带进那栋别墅,恐惧在此时到达最高点,他在一瞬间爆发,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疯了一样对临颂今拳打脚踢,嗓子很快在失控的吼声中变的嘶哑。 “我不进去,你放开我!” “滚,滚开,都滚开!” “我要走!放我走,我不能在这儿,我要,我要去找我女朋友!” 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口中会突然冒出来一个莫须有的女朋友。 只是情急之下像是抓住了什么头绪,可以充当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不惮为达目的口不择言。 “我要去找我女朋友,你放开我!”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你滚开!” “临颂今你滚开!” 可是,无论他怎么发疯,今今始终一言不发,一声不吭承受着他的撕咬捶打,紧紧抱着他。 就这样一直对峙到一个陌生男人拎着个箱子赶过来,往筋疲力尽的他身上注射了什么东西,他很快没了闹腾了力气,在今今怀里困倦入睡。 那个陌生男人是个医生。 这是宁初醒来后,看到自己手上打着的吊瓶才知道的。 接着就是后知后觉意识到睡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做梦,他真的被今今发现了,还带回了家里。 而这个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女人生活在这里,那是今今的妻子,自己继续留在这里,迟早都会遇上她。 不行,他不想见到她! 他不要见到她! 只要想到会亲眼看见今今的手臂被另一个女人挽着,会看到他们姿态亲昵地现在他面前,他就觉得五脏都在被万千虫蚁噬咬,钻心的疼,疼得恨不得满地打滚。 宁初,快点离开这里,快一点,在那个女人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在戒同所死藏着今今的照片不肯交出来,就是害怕有朝一日会像所有走出戒同所的人那样,把对心上人的爱扭曲成不敢靠近的恐惧。 他甚至天真的以为,曾经无数次受到电击时,那些在耳畔重复千遍万遍的名字不会对有任何影响。 但这一刻才发现大错特错。 念想尚存的时候,他可以用执念克服恐惧,可现在什么都没了,那些久经时间发酵的恐惧死灰复燃,在爆发后轻轻松松将他压垮。 他拼了命想要离开,可是临颂今非凡不肯放他走,反而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两个极端碰撞在一起,注定要互相折磨。 他拔掉针管,砸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嘴里说出的话越来越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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