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颂今没有接话。 过了半晌,开口:“他现在很胆小,如果可以,你一会儿……记得多对他笑笑。” “18岁的小初,和你在美国见过的他很不一样,你冲他笑一下,叫他一声小初,他就会很开心了。” 时间流逝在这一刻变慢不少。 只可惜命运弄人,到最后,宁星洲还是没能跟那个年少的宁初见上一面。 章易一通电话来得仓促。 他们下高架时遇上一辆车从副车道违规驶入,急刹时被后车追尾,宁初撞到头当场昏迷,正在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路上。 临颂今和宁星洲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宁初躺在单独的病房,周南笙正在旁边做看诊记录,等他们过来了,及时告知宁初只有一点皮外擦伤,昏迷多半是惊吓过度,很快就会醒过来。 然而意外的是一夜过去,宁初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临颂今关心则乱,立刻叫来周南笙,但宁初状况显而易见的没有大碍,不管检查多少次结果都不会变。 最后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被叫过来了解了情况。 得知病人曾因头部受伤失忆,又在车祸时受到头部撞击后,沉吟片刻开口:“是有过类似情况,各项检查结果没有问题却一直昏睡,大概率是病人正在为醒来做准备。” “也许因祸得福,病人的记忆可以恢复了。” 尽管临颂今知道迟早会走这一天,只是没有预料会来得这么突然。 他难得感觉到手足无措,守在宁初病床前,茫然地想着宁初醒来第一句话自己该跟他说什么,又或者,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 等待的时间里,宁星洲又来了一趟,给了他一沓手稿。 “于理,我也应该守在这里等小初醒过来。” 宁星洲:“只是于情,我不希望他一睁眼就看见我,再勾起那些不想看见的往事。” “这些我第一次去那所房子时发现的,是小初曾在戒同所偷偷记录下,又带出那里的日记。” “如果不是这些,我也不会知道他曾经在那样的地方呆了两年。” “原本想要亲手还给他,现在看来,也许由你代为转交更合适。” “小初在里面,提了你很多次。” 宁星洲垂目看着那一叠陈旧的纸张,他记着临颂今的话,却没办法对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宁初扯出笑容:“好好照顾他。” 能找到宁初,他很高兴。 只是又很惋惜。 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18岁时的宁初,是什么模样了。
第37章 信纸已经很旧了, 边角都开始泛黄。 厚厚一叠不只是因为数量,也因为纸张沾了水渍又干掉,表面变得不平整。 病房里床帘都被拉开, 光线干净明亮。 病床上躺着的人呼吸清浅,睡相安稳, 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 临颂今坐在病床边, 在宁初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望着他的面容,一动不动。 直到太阳从东一点一点往上攀爬,投进病房的阳光温吞后退到脚边时,他低下头,指腹沿着信纸边缘摩挲过, 慢慢翻开...... 【我来这里多久了? 啊,好像已经很久了, 这里看不见太阳, 我都不知道外面到底过了多少天了。】 【那个男生还会回来吗? 如果他回来的话, 我可以用帮他保管过信纸的理由让他把这些偷偷分我一半吗? 应该可以的吧, 他看起来很好说话。 如果他不回来...... 如果不回来, 他又能去哪儿呢?】 【他们又来找我要照片了。 那个人掐了我的脖子 他的指甲好长,掐得我好痛, 喘不过气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猜到我把照片藏在哪里,我不能给他们,绝对不能给他们。】 【对面的男生又哭了,哭的好大声 他旁边那群人笑得好大声,我听见了。 他们肯定又在用那个男生男朋友的照片在教训他, 看一次照片就电他一点,还要洗脑他是因为照片上的人, 他才会经历这些 我知道,我见过他们这样欺负人 小宁,不能把今今的照片交出去,不能】 【那个男生还没有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是不是已经被家人接回家了啊 要是他回家了就好了,别再回来了,这里好像地狱一样】 【他们用电棍打了我,我好痛啊 我明明不认识他们,我喜欢谁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错,他们凭什么让我认错 错的是他们,有病的是他们,该认错的是他们,该治病的也是他们,我没有错】 【我的记性好像变差了,是吗? 我自己都快忘记照片藏在哪里了 这样也好,连我都忘记了,他们就更找不到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照片,他们想做什么?】 【我怎么又在黑屋子里呆了一夜 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脑子好乱,我听见有人一直在哭,一直在叫,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今呢? 今今怎么没有陪着我了?】 今今呢? 今今怎么不在我身边了? 这里是哪儿? 这是在哪儿...... 宁初疑惑着,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在一片白雾茫茫中被风捧在半空飘飘荡荡,迟钝地思考。 他漫无目的飘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雾气被风吹散,他的身上凝满了空气冷却后的水珠,开始拖拽着他不断下坠,下坠。 终于坠落在水边,涟漪荡开,变成一面朦胧的镜子。 他努力透过镜子往里看,看见荒芜中拔起的高楼大厦,看见钟楼的时刻被无形的力道推着慢慢转动,看到高考结束后从校门鱼贯而出的考生。 看到自己站在门口,迎着余晖冲远去的轿车高高挥手,又在车子消失后转身,穿过绵长的城市街道回家,远远在小楼下,看见妈妈面无表情站在那里。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背后的小楼崩解陷落,在熊熊烈火中变成废墟,变成火星四溅的炼狱。 看着火舌舔舐着她的裙摆,看着她忽然绽开贪婪的笑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倏然流动的寒风将他即将触地的身体卷回高空,他俯瞰着下面的一切,脑海深处封锁的记忆倾巢涌出。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那年高考结束,他没能如约奔赴海洋馆,甚至连当晚的同学聚会都没能参加。 他被沈翠翠以一个拙劣的借口骗上了飞机。 ——你长大了,你爸想见你一面,纵使没有父子情,你总有责任当面感谢一下他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天,多拙劣的借口啊。 他那个父亲恨不得没有他的存在,怎么可能想见他,想听他一句谢谢? 他怎么就相信了呢? 大洋彼岸的国家没有给予他任何善意。 在被强制送进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时,沈翠翠对他露出了这么多年来矛盾的一个笑容。 生硬,狰狞,不甘,如释重负,凄厉又疯狂。 她对他说:“你真没用啊,我拿着你的信去找她,告诉她你是个绝后的同性恋,不会对他儿子的地位有任何威胁,可他们还是不肯接受你。” “你爸说你恶心,变态,不配做他儿子,丢尽了他的脸,你说你有什么用处啊,都没个正经能见人的身份,光是存在就成了他恨不得藏一辈子的污点。” 她说,他们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把他带出国治病,承诺治好就接他们回去,等回去之后,还能再给他一大笔钱。 宁初觉得这太可笑了,他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天真,为什么觉得他们已经得逞地把他们母子送出国了,还会把他们接回去? 哦不对,不是天真。 是愚蠢。 在那之前,宁初只是觉得她头脑不清醒,看不清世事辨不清是非。 可是现在他才意识到,她简直是个贪婪的魔鬼,又蠢又坏,把自己的未来堵在别人身上,不惜用亲生儿子的未来做踏脚石。 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反抗了,宁初选择在他们收走手机之前拼尽全力将它砸了个稀巴烂。 但沈翠翠不知道怎么得知他身上还有和临颂今的合照,提前告知了戒同所的人,从进去,他们就开始逼着他交出照片,无所不用其极。 关他,打他,不给他吃饭,三番五次企图在他被电得神志模糊时问出照片的下落。 可宁初始终死咬着不肯松口。 他想过像毁掉手机那样毁掉照片的,可每当他将照片攥在手里,看见照片上少年温柔的眼神,他就舍不得,怎么也舍不得。 这是唯一和过去有联系的东西了。 这是唯一的,可以继续陪伴他的东西了。 他把它叠得很小很小,用力塞在床角的钢管里面,无论那些人怎么逼问他,他都只有一句回答:我没有什么照片。 他和几个不同地区的少年在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窗,没有灯,四周都是铁皮,住在里面会让人觉得呼吸都喘不过气。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可以听见看见他们把所谓的“病人”困在中间的椅子上,给他带上一顶“治病”的帽子,再将一张放大的照片摆在他面前。 他们指着照片,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问病人还喜不喜欢,说一次,就会将他电到浑身抽搐,一直不松口就一直电。 反反复复,直到提起那个人,他就会条件反射生出恐惧。 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明明施暴的是他们,却口口声声将责任推卸到无辜的人身上,将自己塑造得多么高大伟岸。 看得多了,经受得多了,宁初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个。 因为他们拿不出照片,只能依靠一个他们念都念不标准的名字来“治疗”他,他比在场其他“病人”都幸运。 再后来,那个据说“治疗最成功”的男生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给了宁初一沓信纸,一支被咬得皲裂的圆珠笔,他说那是他用一只钻石唇钉和一个“医生”换来的,用不完了,所以送给宁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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