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听到四眼问:“那女人碰你了吗?” 贺仪睁开眼,但身体仍然不敢放松,怯生生抬头。 “我跟你说过没有?”四眼像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叹了口气,松开贺仪的头,柔声道,“这些女人得了疯病,让疯女人碰过的人都会变成疯子。” “她碰你了没?” 贺仪使劲摇头,瞪着眼睛吓得眼泪直往外冒。 “哦,没碰。”四眼表情回归如常,直接抱起他,“没碰最好。力哥最讨厌疯子了,你记得之前有个小狼叔叔吗?” 贺仪全身绷着,不敢抱四眼,又生怕四眼把他从楼上扔下去,死死抓住人的衬衫后领。 四眼抱着他下楼,像讲故事一样不紧不慢道:“小狼叔叔就沾上疯病了,你知道力哥怎么处理的吗?” “力哥把他剁了喂牛了。” 四眼轻轻拍了拍贺仪后背,贺仪又是一个激灵。 “疯女人说得都是疯话,不然你以为呢?为什么把她们关在笼子里?” 贺仪使劲点了点头,抱着四眼脖子抽噎起来。 “以后再也不许和疯女人说话,听到没有,乖孩子不和疯子玩。” 贺仪感觉有种重获新生的余悸,又觉得委屈,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 那女人其实碰了他一下,但他没敢说。 他一直赖在四眼肩膀上,下了楼也不肯下地,四眼小声哄道:“我去找力哥谈事情,你要一起去吗?” 贺仪忙不迭挣开,踩在地上的时候腿还有些发软。 四眼笑道:“记住我跟你说得了吗?” 贺仪郑重地点点头:“记住了。” “行了去玩吧。” 贺仪忧心忡忡往厨房走,他知道陈宏也碰过那个女人。他怕陈宏也变成疯子。 但陈宏还挺正常的:“过来我教你做饭。” “……”贺仪被抓过去洗了一盆茴香,陈宏今天又要包包子了。 “宏哥,那些女人是不是都有疯病?” “谁跟你说的?” 贺仪撇撇嘴:“他们都这么说。” “好好洗菜吧,别问不该问的,当心屁股开花。” 贺仪想再多问问,可陈宏不搭理他了。 陈宏好像知道有疯病这回事儿,不过他并不在意——也许只碰到不会被传染疯病。 贺仪又开始怀疑四眼说得是真是假,但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让他直接闭了嘴。 张蝶生一直没脱手,阿龙说这是个贼辣贼辣的“白货”,力哥舍不得脱手。 贺仪感觉阿龙也挺舍不得张蝶生,天天往张蝶生的屋子里跑。他好奇他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可是被四眼吓得他甚至都不敢去三楼。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王力居然把张蝶生带了出来! 这些“疯女人”都被关起来留着卖钱,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 那天晚上四眼刚好去外地,没回来。 晚上张蝶生又被关了回去,陈宏上去送饭,贺仪壮着胆子跟着陈宏上楼。 “宏哥,贼辣贼辣是什么?”贺仪想着,问,“张蝶生喜欢吃辣椒吗?” 陈宏顿住:“你怎么知道她叫张蝶生?” “她跟我说的。” “以后跟任何人提她,不许说她的名字。” 陈宏严肃地拽住贺仪,贺仪朝他吐了吐舌头。他又不傻,有些话是绝对不能和那些人说的。 陈宏打开房门,把饭推在张蝶生笼子里。 “我家住在长阳市周山花园小区16号楼3门,139*****,这是我爸的手机号码!我是个英语老师!” “姐。”陈宏把饭放好,朝笼子鞠了一躬,“我把你放走了,我和小贺都活不了。” “不会的,我给你们一笔钱……”张蝶生抓着笼子,“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我有家啊!贺仪,小贺,我求你了,你想不想找爸爸妈妈?你们不应该在这里啊,你们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小贺还这么小,他得接受教育……” 贺仪想说什么,但陈宏扯着他走了。 “她是不是想回家?”贺仪问。 “你要是把她放走了力哥能打死你。”陈宏说,“现在大家都活着,在哪儿不是活着呀……” 贺仪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 他想象不出家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大吼大叫着想回家。 贺仪感觉自己想得很通透,他甚至想去劝劝张蝶生,说不定这样她的疯病就能好一些。 他挑了个四眼不在的时候主动上楼送饭。 这次他没关门,假如外面有人能看得一清二楚。 张蝶生狐疑地看向门口:“后面还有人吗?” “没有。”贺仪说。 “小贺,我能带你找你爸爸妈妈,我能把你救出去!”张蝶生抓着笼子,这次贺仪躲得远远的。 贺仪摇头道,“我根本没有爸爸妈妈,把你送出去力哥得打死我。是你自己想回家,我可没有家。” “是,我想回我原来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穷山僻壤。你知道我被卖了以后要过什么日子吗?”张蝶生崩溃的坐在地上,“就这么被打一辈子,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栓着,栓一辈子!” 贺仪咬了咬嘴唇,其实他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但力哥不允许他露出身上的淤青。 “你只要别跑他们就不打你了。” “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我有我爸妈,他们还等我回家呢,我得想办法回家!” 贺仪说:“没人等我回家。” “有!你爸妈肯定都急疯了。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外面有高楼大厦,有火车飞机,人们都不用挨打,打人是犯法的,谁也不能打人,谁也不能把人绑了卖。”张蝶生声音里带了哭腔,但贺仪这次并不觉得她像个疯子。 他新奇地问:“力哥也不能打人吗?” “不能,他这么干犯法。” “那是什么?” “犯法?法律。大家都得遵守法律,不遵守法律的人得被枪毙。他要是被警察发现了,也得被枪毙。”张蝶生抽噎着恶狠狠道。 贺仪这次听懂了。他知道被警察抓到就得被枪毙,但张蝶生好像不怕警察,他又问:“万一警察把你抓到呢?” “警察专门枪毙那些欺负人的人。警察只枪毙坏人啊,不枪毙好人和小孩。”张蝶生抬起脸,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睫毛湿乎乎的,“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应该去上学,学知识。学校有老师会教这些。” “你是老师吗?”贺仪问。 “是。”张蝶生道,“你看看我,要是你能拿到电话,按电话上的这个键……你记住我长什么样了吗?” 贺仪点点头。 “我家住在长阳市周山花园小区16号楼3门。”张蝶生自顾自道,“记不住你就说我是个英语老师,住在长阳市周山花园小区,信息一比对就知道了。” 张蝶生又重复了一遍:“我来的时候穿着碎花裙子,大长裙,卷头发,我戴眼镜,这球鞋是白的……我高吗?” 贺仪说:“高。” “我还不到一米六,不算高,不胖不瘦。” “……我得回去了,他们发现得打死我。”天色有些晚,贺仪扒头看了看门外忽然有些害怕,他拿起张蝶生中午盛饭的碗就往外跑。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贺仪心里念着:……不胖不瘦,穿着裙子,卷头发。 下楼的时候贺仪听到楼梯口有人上来了,他跑到另一边的楼梯绕下去,找了个在楼上能一眼看到的空地脱了裤子蹲着。 “小贺,你他妈的拿着钥匙干嘛呢?”王力上楼看到门还锁着,隔着走廊的矮挡墙朝楼下吼。 “力哥我肚子疼。”贺仪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把裤子提好,龇牙咧嘴的爬楼把钥匙还回去。 他刚刚下楼跑得太急,跑了一头汗,现在又虚虚地捂着肚子,王力倒没怀疑,但还是劈头盖脸抽了他一顿:“下次,就算拉裤子里也得先把钥匙给我,记住没有?” “记住了力哥!”
第7章 丢了就是丢了 贺仪感觉自己没劝到位,反而被张蝶生牵着鼻子走了,不过他不敢听张蝶生的真去偷手机,除非他活够了。 王力又带着张蝶生出去过两趟。 他把张蝶生房间的笼子腾出来,给了另外一个新来的女人。 那是个有点上年纪的女人,哭着闹了两天就被王力卖了。 贺仪以前不知道这些女人被卖了会变成什么样,王力说他是送她们“回家”,给她们找婆家过好日子。 但现在贺仪觉得他在说谎。 王力给张蝶生准备了一个新房间,那个房间还带着个冲水便池。房间外面装了铁杆护栏,门口装了铁杆门。 张蝶生现在能在屋子里自由活动了,平时送饭只需要把饭从铁杆的缝隙里递进去就行。 贺仪觉得方便,这次他不用挑饭点,只要男人们不上楼,他在门口就能和张蝶生说话。 他开始计算男人们上楼的时间,一般一个人在同一天只会上去一趟。 贺仪从不在四眼在的时候上楼,四眼上去的时间也很不规律。好在他常常“出差”。 他惦记张蝶生说的有飞机、火车、到处是高楼,大家都不用挨打的世界。他好奇什么是“英语”,他一开始觉得那个世界的人都说“英语”,但张蝶生说不是。 “英语是外国人说的,在国内不用说英语,买张火车票,天南海北想去哪去哪儿。”张蝶生靠坐在地板上,贺仪和她背靠背隔着墙坐着。 “外国人是什么人?” “就是外国的人,这个世界有很多国家,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一个。我们的国家很大,你去大城市也不用说英语。”张蝶生想了想,“不过现在的小孩都学英语,像你这么大就该去读小学了。” 张蝶生拿手在地板上随便写了“a b c……”几个字母,“你认识字吗?” “不认识。” “拼音呢?” “……也不认识。” “a o e……”张蝶生给他写个几个拼音字母,读出来,贺仪跟着读,张蝶生又写了几个,贺仪继续跟着读。 贺仪学着新鲜,读得还挺认真,张蝶生不教了,用鞋把地上的字全蹭了:“你回去吧。” “你再写几个,我马上就认识字了。” “光认字儿有什么用?”张蝶生有些不耐烦。 贺仪透过铁栏杆门探头往里看,他看不到张蝶生的脸。只能看到张蝶生的肩膀在小幅度抖动着。 “你怎么哭了?” “我马上就要被卖了,被卖进山沟里,拴在地窖里……一辈子也见不到火车飞机,一辈子也见不到我爸我妈了。我还想读研,想去国外学工商管理。但我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张蝶生喋喋不休,她情绪崩溃地哭,但又不敢放出声,极力压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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