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出乎意料地睡得很沉,从上了车就躺在车尾,一直没醒过。 面包车开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不知道驶入了什么地方,有个小孩忽然醒了,醒了就开始哭,怎么哄也收不住。 车刚开进城,几个男人都不敢开窗,车厢里闷得像蒸桑拿,孩子一直哭又让人心烦。 贺仪害怕王力再发脾气,他抱着小孩又哄又晃慌了神,掏出巧克力往小孩儿嘴里塞,小孩吐了他一手。 “还哭还他妈的哭,你想吃牢饭是吧?”王力转过头瞪阿龙,阿龙没好气地踹了贺仪一脚,伸手就把那小孩拽了过去。 “哭你妈了个逼。”他狠狠抽了小孩几巴掌,用手捂住小孩嘴巴。 另外两个孩子睁大眼睛看着阿龙,眼泪汪汪着,谁都不敢出声了。 面包车上了大路又继续猛开,不知道走了多远,他们中途还换过一趟车。 到了新地方已经是傍晚了。这是个树木稀疏的林子,林子后面有条臭水河。 房子比之前要好很多,是个毛坯小楼,里面屋子很多,很宽敞。 四眼下车点了根烟,阿牛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大铁笼,半人多高,他把女人塞进笼子里上了锁。 女人原本的白裙子几乎变成铁灰色,缠在腰上,露出两条裹着灰渍的长腿。 四眼靠在门口的大树上抽烟,贺仪也跟着他有样学样,靠在另一棵树上。 阿牛累得呼哧呼哧来回拾掇东西,四眼超人喊道:“那娃儿还没醒?” “没呢。” 四眼忽然想起什么,扔了烟头跑向关小孩的那间屋子。他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神色少见地有些慌:“阿龙那傻逼把娃捂死了。” “死了?” “你他妈小点声!” 贺仪还靠在那颗树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树,掉了一地像毛毛虫一样的长条,他捡了一把,埋在树底下。 “小贺,去楼上玩。”四眼远远喊他道,“去看你宏哥修天线呢。” 贺仪拍了拍身上的土,上楼去了。他没去找陈宏,就在楼梯转角处蹲着。一会儿王力来了,劈头盖脸把阿龙骂了一顿。 “阿牛,你去处理了。” “我?”阿牛高声道,“又不是我弄的,干嘛让我处理?” 王力压低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剩下的话贺仪没听到,王力要往楼上走,吓得他一蹦三蹿地跑去找陈宏了。 但王力没管他,而是去三楼看那个女人了。 贺仪站在窗边,看到阿牛抗着小孩朝臭水河走。隔着树影越走越远,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他是一个人,空着胳膊回来的。 “看什么呢?”陈宏拍了拍他脑袋,“过来给我扶天线。” “宏哥,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变成灰。” 贺仪想象着那个小孩变成灰的模样:“那吃饭喝水怎么办?” “人死了就不用吃饭喝水了。”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宏敲了敲他脑袋,“你又不用挨枪子,不用操心那些。” - 贺仪本来以为刚搬了家,男人们会消停一阵子,但他没想到第二天王力就带人往回又弄了几个孩子。 晚上四眼带那个女人去洗澡,说是“验货”,隔了一会王力也进去了。 女人出来的时候换了身衣服,宽宽大大的,四眼把她带进一个房间。 “操他妈的,这皮子是白货。”王力边提裤子边下楼,阿龙从楼下就听见了,高声问:“啥玩意儿?” 几人轮流往楼上去,王力在厨房吃着花生米喝酒:“早知道早给脱手了,折腾半天还不值多少钱。” 陈宏炒菜陪笑,贺仪坐在旁边的长条凳上叠巧克力纸。 “小宏你也跟着上去玩玩。”王力大咧咧坐在椅子上,阔气道,“也不小了,上去玩玩吧,力哥准了。” “再说吧,菜这就好了。”陈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他这一笑王力也跟着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看向贺仪,把贺仪吓得一激灵,身板都直了直。 “小贺也不小了,以后这些活你都让他学着点,刷锅做饭洗衣服,你也不能天天围着灶台转呀——小贺。” 贺仪麻利的站起身。 “让你宏哥教你做饭,别偷懒啊。” “好。” “行了,力哥也不是对付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老子也天天揍我,小孩儿哪有不挨打的?你问你宏哥小时候挨打不?” 贺仪看向陈宏,陈宏低头盛菜,不搭理他。 “小孩就得听话,不听话还揍你。”王力拿筷子远远点他,“跟你宏哥学着点,记住没?” “记住了!” 贺仪说记住了是真记住了,晚上吃完饭就抢着洗碗,陈宏腾出手站在一边,几个男人坐在桌上哈哈大笑。 “小宏你去送饭吧。” 陈宏用不锈钢盆乘了一盆玉米粥,又拿了几个白馍。王力从裤腰上解下钥匙,隔空抛给他。 “黄钥匙是笼子上的。” “哎呦,力哥都把笼子钥匙给你了,小宏上去干点啥呀?” “想干可得抓紧机会啊,说不定这一两天就脱手了。” “……”陈宏端着粥忙不迭出去,男人们也大笑着剔着牙出了厨房。 贺仪把碗筷收拾好,抹黑爬上楼。 他好奇男人们说的什么秘密。一直走到关女人的那间屋子,屋里没开灯,门虚虚敞着条缝。 “我求求你了,放我出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给你磕头……”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钱,你拿着钱就能远走高飞,去坐飞机,去大城市买个房子成家立业。或者出国,他们绝对找不着你……” 贺仪继续听着,门里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喘息,像被打了忍不住哭一样:“我是真喜欢你,但你得带我出去,我求求你……” 贺仪疑惑地向里看,月光将水泥墙照的发白,女人把陈宏压住窗台上,背对着门。 “宏哥!”贺仪忽然大喊道,“宏哥!” 他想进屋,但房间还拴着个铁链锁。他一头撞上去撞得脑袋直嗡嗡,再抬头往里看的时候陈宏正扭着那个女人把她塞回笼子。 “你他妈来干嘛?”陈宏打开门口的铁链四处看了看,倒是没有其他人。 贺仪一脸茫然:“她刚刚是不是要打你?” “打你妈。”陈宏扭着人耳朵把人拎下楼,“你他妈吓死我了。” “那她跟你说什么呢?”贺仪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她是不是也想回家?” “这话不许再说第二遍。”陈宏冷着脸道,“刚刚听到的话你敢说出去我揍死你。” “……” 不用他叮嘱贺仪也不会往外说,这话被王力听到,他们都没好果子吃,贺仪才不说。 第二天早上陈宏不送饭了,王力打发贺仪去。 贺仪之前都是只管小孩。他怕女人,每次来的女人都又哭又闹又抓又挠,四眼说她们有疯病,让他离她们远点,久而久之贺仪就开始害怕这些女人了。 他捏着钥匙打开门,又拽下门口的铁链。 女人正缩在笼子里,她梳洗干净了倒是不怎么吓人,缩在笼子的一角。见来的就是个小孩,上上下下打量着贺仪。 “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女人开口。她的声音很好听,长得也白白净净的。 这让贺仪笃定她属于那种“没有疯病的女人”,壮了壮胆子,质问道:“你昨天是不是欺负宏哥了?” “欺负?”女人似笑非笑,“我倒是想。” 她说话的时候盯着贺仪手里的钥匙,但贺仪手里只有屋门钥匙,没有笼子的钥匙。 女人叹了口气,眼神迷茫道:“你多大了?” “七岁,我叫贺仪,你呢?” “我叫张蝶生,二十七岁。”女人指了指锁,“能给我打开吗?” “力哥没给我钥匙。”贺仪说,“你跑了他得打死我。” 张蝶生似笑非笑:“还挺机灵,你爸爸妈妈呢?” 贺仪眼神迷茫,他常常从那些小孩们嘴里听见“爸爸妈妈”,但他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像某种和家联系在一起的贵重东西,每个小孩家里都有一个,但他没有。 “那你也是被他们拐来的?”张蝶生问。 贺仪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好几天了。”贺仪蹲下身,把饭给她放在笼子边上,但这种行为让他感觉自己像在喂牲口。 他忽然有些愧疚,放下饭赶紧站起身来,再也不低头往下看了。 “我是问你跟他们待在一起多久了?”张蝶生问完看贺仪也没什么反应,干脆换了个说法:“你想不想找你爸爸妈妈?” “我没有爸爸妈妈。”贺仪说。 “有,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张蝶生笃定道,“他们是不是经常打你?” 贺仪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把手臂上的疤藏了藏,用力摇头。 张蝶生抓住笼子的铁栏杆说:“我能帮你找到你爸爸妈妈……你们这里有电话吗?座机什么的。” 贺仪想了想:“好像有。” 张蝶生情绪忽然有些激动,她站起身,但笼子不足以让她直立,只能半弓着身子,这让贺仪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张蝶生更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兽类,弓腰的姿势显得她压迫感极强。 她伸手拽住贺仪胳膊:“那你能拿到电话吗?” 贺仪吓得赶紧扯回手臂,摇着头直向后退:“我得走了。” “回来,你不想找爸爸妈妈了吗?我能帮你找到你爸爸妈妈,找到爸爸妈妈你就不用天天挨打受委屈了!” “我得走了……” 贺仪踮脚打开大门—— 门开的一瞬间,他猛地一个激灵。 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 四眼靠在走廊栏杆上抽烟,他低头觑着眼看贺仪,面无表情。
第6章 不要和疯女人说话 “四……四眼哥。”贺仪不知道四眼听到了什么,他整个人都被吓得脸色煞白。 四眼冷着脸,摁住贺仪的头,另一只手把烟灰弹了弹。 他没说话,也没动手,沉吟了一小会。 贺仪自知自己犯了错——和疯女人说话是大忌,更何况是说“爸爸妈妈”“回家”这类话题。 之前他和小孩们说这个的时候被王力听到了,差点被打脱一层皮。 四眼沉默的这一小会让贺仪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使劲闭着眼缩着脖子等待惩罚。 贺仪记得他上次看到四眼生气,就把烟头直接烫到了一个男人脸上,猩红的火星子滋啦滋啦,烫的那个男人哭着就尿了裤子! 他被吓得闭着眼一个劲地哆嗦,大气都不敢出,梗得脖子都酸了,额头冒了一层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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