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机器人参与计划以来,其意识活动一直处于正常状态,没有任何违背伦理、违背法则或者不耻的念头产生过。那是一条平滑的曲线,幅度与相位都处于正常范围以内,没有任何一个特殊点需要调取查看详情。 “杭院长,机器人PB04-1030正在途中,不过他的正子脑没有任何异常。”值班的研究员汇报道。虽然杭楚泽不再是上帝计划的领导者,甚至不再是机研院的院长,但他在机器人学上的威望、在正子脑和正子腔上的贡献与经验,谁也不可否认。他依旧尊称他一声“院长”。 杭楚泽似乎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屏幕,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如果这时候将他的大脑放置于正子腔中。年轻的研究员一定会惊叹那简直如一潭死水。他也会惊讶地发现,杭楚泽已经判断出监测曲线的异常——那是一道拙劣的伪装,比起杭景设置的那一套严密的屏蔽方程式要稍微逊色,但这个机器人,在它被迫删除了屏蔽能力之后,它又凭借着可怕的学习能力与记忆,重新复原了它,这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但杭楚泽毫无波澜,也没兴趣揭穿。 尽管对PB04-1030的监测环境,最初还是由他亲手搭建的。 谁也不知道,这位为“上帝计划”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年的科学家,已经是计划里的一个游魂,他不会再有什么伟大的创举。在他心中,“上帝计划”已死。 他的儿子,用“微空间力场”这个伟大的创举,粉碎了他全部的希望——无论是杭景的理论推导,还是目前已经进行的动物实验,以及,他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企图证明儿子的错误,但这些都已经证明了,微空间力场只存在于活着的人大脑中。 而他的妻子,已经死了。 纵使,他与生物研究院合作,倾尽全力维持那颗头颅的生物活性,提供充足的养分,可她终究是死了。 甚至连那颗大脑都已经出现了轻微腐败的迹象。 到现在,他终于得面对他逃避了十多年的事实。荒芜在他内心蔓延。 “现在招募到几个志愿者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研究员没有听到,他注意到另一个监控中出现了首席的身影,惊道:“奇怪,首席怎么也来了,今天不是他和杭景博士……” 忽然听到儿子的名字,杭楚泽回过神来,忽然打了个寒颤,他疾步离开了联合实验室。 * 半个小时后,联合实验室值班的没值班的都赶到了会议室汇报工作。近日首席结婚大喜,加上公务繁忙,有一周时间没有了解上帝计划的进展了。 来自机研院和脑研院的科学家们,心中震撼又大为不解,明明是新婚之夜,但谁也不敢有怨言,顶着浓浓睡意挨个汇报。 人脑科学院(脑研院)A组主研“人造微空间力场”,B组C组与机研院合作,分别攻克“意识分离”模块和“意识迁移”模块,来自机研院的最后一部分成员负责“意识承载”模块。 鉴于机研院已有的成熟技术,初步方案定为,以正子腔为转接口,实现意识的分离和迁移,而以正子脑为意识载体——尽管从情理和伦理上,谁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大脑竟然被装进正子脑,但这一是目前最可靠的选择。 技术组汇报完毕后,最后留下的是志愿者负责人。 负责人不无惭愧地低下了头,“计划本身不能暴露过多,所以志愿者邀请范围并不考虑两大院及相关学科成员,但非研究员身份的人,对脑部实验心存警惕,也不愿冒险。剩下愿意参与实验的,听说要和机器人合作之后,都拒绝了。目前为止,只招募到了一位志愿者。” “平民和囚犯呢?”贺庭问道。 “联邦的回复是:最近时局不稳。” 贺庭揉了揉眉心,“那个志愿者什么情况?” “是生物研究院的一名研究员,三年前入职,对方对机器人没有特别强烈的反感,是一位绝症患者,在实验过程中如果被他揣度出上帝计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上帝计划反而是他的生路。如果……不能一次成功,他也能够接受后续更长期的实验。但是有一个问题。” 贺庭挑了挑眉。 “他姓周,名叫周蒙钰,是生物研究院周院长的亲属。”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说完,而站在贺庭身后的机器人,目光突然锐利了一瞬。 听到这个名字,贺庭也拧了拧眉,不自觉地有些烦躁,扯了下领带说:“周鹤我去解决。这个人先带他熟悉必要情况。” 凌晨时分,他开始回看各个小组的报告,像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大家都猜测到这不是个愉快的新婚之夜,首席发泄不愉快的方式是把所有睡梦中的人喊起来工作。 众人苦笑了一下。其中与首席接触较多的一些高层,觉得这位领导者变了,什么时候变的,他们也说不清了。总之,他以前从不会把负面情绪发泄给下属。 天赐在他的示意继续协助各个小组工作。 目前他的重点任务,是协助“意识分离和迁移”两个模块小组改造“正子腔”,在他掌心里安装着目前为止最成熟的“正子腔”激发装置。 他坐在复杂的仪器下,左手的皮肉被掀开了,露出了激发装置。 “我需要与志愿者配合吗?”他平视着前方问道。 “不是你关心的事。”左手边的脑研院研究员冷淡地说道。 “会有安排好所有流程的。”另一位机研院的研究员说,“志愿者是自愿接受正子腔控制,你不会给他带去任何伤害。” “我知道了。”天赐回复道。他的视线在实验室最远端的墙壁聚焦。 ——我不能杀死任何一个人类。 ——我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类。 但……人类可以。 机器人的左手猛地痉挛了一下。脑研院研究员怒道:“你怎么回事?!” ——这是崩坏的迹象。机研院的青年无声地叹了口气——机器人就是这样,就算解释清楚了,他还是会为正子腔对人类控制与干扰感到罪恶呢。甚至这本身还没有发生,只是机器人的想象。 清晨,一个不属于上帝计划的成员被带到了联合实验室。 他身形极其消瘦,整个人已经被病魔击垮。他应当是成年之后才检测出的疾病,否则他不会活到现在。但现在的他活着本身,就是对资源的浪费,不过好在,上帝计划会让你的生命充满希望与价值。 迎接他的白大褂们,站在寂静的走廊里。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却不似被病魔吞噬,它还有着光。他也在打量他们,他仔细辨识着他们口罩下的脸孔,似乎,在找什么人。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走廊尽头。 高大的机器人点头示意:“周先生。”
第77章 杭景的选择 ====== 杭景从床上爬了起来,脸颊剧痛。小时候,天赐替他冰敷。冰箱里有冰块,装进保鲜袋,敷在脸上,可以消肿。可是他感觉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如此肮脏,散发着恶臭,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出去,窗户也不能打开,更新鲜的空气难以涌入。但或许就连外面也是空气也充满着脏污。 他带着纸笔站在料理间外吧台前,他宁可在这里,面对窗户站上一宿。 他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 “三大法则” “取代贺庭” “杀掉贺庭” 第一个方法是让天赐不受法则禁锢,只要没了法则,天赐一定可以带他重新逃离这里,他们有过一次经验,可以准备得更加充分。但以他现在可以接触到的科研资源,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更多的进展。同时过去研究法则积累的经验和数据已经表明,撼动法则难于登天。 他在第一行画了一个叉。 接着,他看向第二行。 这时,伴随着一声提示音,窗户左上角的指示灯闪烁起来,窗户外透出的朝霞消失了,变成了一则讯息,这是杭楚泽的视讯邀请。 杭景愣住,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一时失去了思考。 指示灯一直闪烁,持续了两分钟,结束了。 杭景手颤了颤,低下头,重新看纸上的字。 “取代贺庭”。就像贺庭取代他父亲在两大研究院的地位一样。这是儿戏的想法,杭景明白。他没有权力欲,他甚至无法达到父亲曾经的高度。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希望围绕着他的机器人度过一生。这是他的事业,也是他的爱情。 但他生活的是一个权力与权利都不均衡的世界。也许他早出生数十年,在研究院摸爬滚打,磨炼出政治智慧,他也有一定希望成为杭楚泽,然后再成为贺庭。但他已经被关在了贺庭的权力牢笼里,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多少可能了。 他在这一行划下第二个叉,然后视线下移到第三行——视讯提醒又出现了。 杭景沉默了几秒钟,把桌上的纸张反扣在桌面,接受了邀请。 窗户上投影出杭楚泽颓唐的面容,他一阵恍惚。礼堂里父亲没有出现,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上帝计划的联合会议上,但那时候,他也没有好好看他。 “父亲”的概念,在童年时一次又一次只有黑色屏幕而无真实影像的视讯中,有着最完整的幻想与期待。但在他进入研究院之后,这种幻想与期待消失殆尽,甚至逐渐转变成一股恨。 在他已经没有希冀的此刻,杭楚泽清晰地出现了虚拟屏幕中。 光线黯淡,杭楚泽似乎倚靠在一个水族箱旁。但很快杭景发现,那不是。那只是一座营养舱。营养舱里,浸泡着他母亲的头颅。 跟着他视线,杭楚泽歪了歪头,也看向他的妻子,他很轻地叹息了一声:“都是我的错。” 他转过头来,盯着儿子高高肿起的脸颊。 “不管怎样,这件事是我的错。” …… “您错在哪里?” “让你成为贺庭的伴侣。” “这和您没什么关系。”杭景没想到此刻自己竟如此平静,他曾对父亲怒吼,冷眼,但看到父亲此刻的样子,他知道他经受了怎样的打击。是他的儿子粉碎了他全部的希望。杭景发现自己能够理解他如今的心情。 “只要他活着,他就不是您左右得了的人。” 杭楚泽某种一片灰败,他低喃了一声:“他是。至少曾经是。”但很快他又稍稍振作了一些,说:“虽然我在上帝计划已经没有实权,但正子腔的研发还需要我。我会想办法……让他和你离婚。不过,你也不要再对机器人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想。” …… “您觉得机器人是什么?”杭景问。 杭楚泽笑了笑,像在嘲讽杭景死性不改的天真,“人类的工具。人类身体和大脑的延伸。” “机器人的意识呢?” “正电子的活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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