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我轻笑一声。 “所以我说,我还是不要打扰了。” 我站起来,一手插兜:“我不爱吃,回家让他们帮我煮面,先走了,你慢慢吃。” “让胡笑送你,”洪怀啸在我身后喊。 我挥了挥手,绕过屏风。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兄弟相争也是如此。我各方面都是完完全全的败者。 胡笑为我哥办事好多年,按理说可以信任,但他长了张狐狸脸,和他共处,我总觉得不舒服。 走在路上,风渐渐变冷,吹得我胃痛。 我叫了辆车。 回到洪怀啸的房子时,饭已经做好,不用猜,他一定打电话回来吩咐过。 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正了正,草草地吃光了碗里温热的汤面。 我洗完澡,擦干头发,连着打了个喷嚏,一头栽倒。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醒来睡去好几次,睡意不浓不淡。 我总觉得冷。 房间的味道一如从前,让我想起前些天我哥用指尖触碰我的瞬间。每一下轻按,都使我想要躲藏。由此,我也想起更深更远的,在他怀抱中的感觉。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我急忙闭上了眼睛。 门吱呀一声响了,安静了十几秒后,又轻轻关上。 这就是兄长,他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打开你的门,却不会再往前迈出一步。 除非。 除非。 马上你就要走了,以后你们也不会再见面。 我在心中告诉自己。 就一次,就这么一次,就当看在你孤身在外许多年,老天施与你的一份见不得光的奖赏。 我坐起了身。 我梦游了无数次,身体比大脑更清楚其中的章程。 不会摸索,行为果断却也连续,就算碰到什么东西,也不会停下来。下床,缓缓行走,像醒着那样。 我拧动门把手,赤着脚走出去。 什么也没有撞到,只闻到了我哥身上的香水味。 我紧闭双眼,把自己当作幽灵,慢慢地行走,偶尔停留。 一步,两步,三步。 游荡出一段路后,那熟悉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 像从前一样。 他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走得很慢,很轻。 我妈说过,我小时候梦游,谁也不敢中途叫醒我,有一次她忘记锁门,我竟然直接走出了门,走上了马路,天蒙蒙亮,我妈忽然惊醒,看到我推开门,闭着眼从外面回来。 我妈说,那像个噩梦。 再后来,我上学,寄居在我哥的住处。 我哥决定跟在我身后。他从不放任我自己去走。 我停住了脚步,转身,慢慢地原路返回。 一路空荡,什么都没有碰到,却在路过某处时,闻见熟悉的香水味。 那意味着我刚刚和他擦肩而过。 而他也正沉默地站立着,默默注视着 他看出来了吗?他看得出来吗? 我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一切还未结束。 我蜷缩起来,搂住半截被子,真实的困意上涌。 卧房门没有关,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一路没有阻碍,渐渐来到了我的床边。 有一双手降落,轻柔地潜行过我颈下,另一只手则捞住了我的腿弯。 我被抱了起来,我装睡,四肢垂落,被抱着游移。 没过多久,我就被放到了另一张床上。 床铺微凉。 这我哥的房间。 我毫不怀疑。 我躺着的,是我哥的床。 下一秒,一条手臂箍了过来。
第6章 被箍进他怀抱的那一刻,我的心跳似乎停了。 我没出息,总是辜负我妈的期望。 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我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仿佛回到十七八岁,又生怕自己回到了十七八岁。天蒙蒙亮时,我彻底醒了过来。 我知道,我得快点离开了。 为了那一个拥抱,我不惜假装梦游,再待下去,不知道我还会做什么。 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钻进自己的卧房,把门反锁好后,我开始整理行李。睡衣丢在地上,我赤裸着上半身拉开衣柜,扒拉了几下,衣服没乱,我的脑子里却一团乱麻。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哥依旧会把我抱到房间,在我睡觉时拥抱我。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 朦胧的衣柜里,竖直悬挂的衣物整整齐齐,最里面几件秋冬的外套还罩着防尘套。 虽然我回到家后没找到那套只属于我的杯具,但衣柜里有这么多符合我尺码的衣服,我哥也是早做好了收容我的打算。同父异母,相差六岁,他对我也算仁义尽至。 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应该有。 我改了名字,有工作,有存款,在外面自己住也没饿死。我甚至还结交了两个朋友,燕林哲,丢丢。假如加上我带的班级的语文老师刘静渊(我借过她雨伞,她借过我会议笔记),我就有三个朋友了。 要不是遇见张奕华这个傻X,我应该会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争取每年新认识一个朋友,不限人类麻雀或猫狗。 按理说,我已经可以脱离了过去的阴影,我完全有资本重新开始,做一个崭新的人。 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足够坚实,足够我见到我哥时不卑不亢。 可就一个偷来的亲密动作,仍然使得过去的不甘和怨恨卷土重来,搞得我心里地动山摇。 再多停留一秒,我就会变成昔日那个心怀侥幸的可怜虫。 但我哥永远不会和我同流合污。 我得走,必须走。 有些东西,只要我一靠近我哥,它们就会复苏,慢慢汇聚成能淹死人的水域。我不想让自己再被扯进那令人窒息的漩涡之中。 前几天带来的东西没几样,穿来的衣服也被他叫人拿出去洗了,幸好,身上这身够买十件。 揣好手机轻装上阵,我准备出门打车,直奔出租屋所在的小区。我还打算周末约燕林哲出门吃烤肉,接风洗尘,顺便压一压惊。 准备好一切,我打开门,拔腿往外走。 刚跨出半步,就撞到了人。 有时候,有些情况下,你会宁愿自己遇到了鬼。 洪怀啸站在外面,穿戴整齐。 “哥,”我有些笑不出来,“起这么早啊。” “嗯,”洪怀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去哪里?” “学校,学校有事。” 这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蹩脚。 “你昨晚没睡好,”他讲,“不能改天去吗?” “这年头,家长都关心孩子。” 我尽力想自然,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 做贼的感觉不好,改过自新后重走旧路的感觉就更差。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有压下来的实感。 “吃个早饭的时间也没有?” “我其实不爱吃早饭。” “吃完我送你,不会耽误太久。” 看来没得商量。 我跟在他后面下楼,脚步虚浮。 一顿早饭吃下来,热得越吃越心焦,慢腾腾地吃,吃到食物都冷了,手脚又凉了起来。 一靠近洪怀啸,我就多灾多病。 他看起来却没什么异常,看起来是没发现昨晚我假装梦游和睡着的行径。 豆浆喝光,油条吃光,我把筷子仔细地放好,和餐桌离开了些距离。 其实我并不算爱吃。 只是跟我妈一起生活久了,习惯吃这些。 继而我哥也就觉得,早餐应该为我这样准备。 “吃饱了?” 洪怀啸坐我对面,穿着浅灰色的衬衫。 “嗯。” “走吧,我送你。” “我得先回家一趟,”我迅速站起来。 “家?”他转过头来,扫我一眼。 “……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我得回去拿没改完的卷子。” 他点了点头。 我哥开车,我坐副驾。 窗外一路风景变换,渐渐开近我住处附近的公园,有老人锻炼,小孩上学,车速也随之放慢。路边,我远远看到一团白色的毛绒正在小步奔跑着,慢慢靠近。 不会那么巧吧。 我探着头张望,果然,在那只甩着舌头狂奔的大狗后面,跟着一个穿运动服的男青年。 他戴着框架眼镜,出了点汗,皮肤白得有点反光。 我松了一口气。 我的生活并不是我的幻觉,我真的有朋友。 从他身边经过时,我打开窗户大喊一声:“燕林哲!” 燕林哲愣了一下,慢慢停在原地,疑惑地看了过来。他拽着丢丢的狗绳,害得丢丢也停了下来。 我示意洪怀啸停车:“到这里就可以了。” “是朋友吗?” 车稳稳当当地停住。 “男朋友,”我微微一笑,决定继续那个谎言。 想来燕林哲也不会介意。 我打开车门迈了出去,闻见清晨微冷的空气。 燕林哲终于认出了我,他很快跑了过来:“小河,你回来了?” 我蹲下身,揉搓着两把热情洋溢的萨摩耶:“嗯,回来了。” “你的伤呢,没事吧,” 我正要回答,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车门关闭的声音。 “找医生看过了,没什么大事,”我哥也跟着我下了车。 “这位是?”燕林哲看向我。 我抱着丢丢,收起表情:“我哥。” “你好,”洪怀啸讲,“我是小河的哥哥,这是我的名片。” 我心中一震。没想到我哥会这么直接地在燕林哲面前承认。 燕林哲接下名片,并没有仔细看:“我认得你,从前工作场合见过一面,没想到你是小河的大哥。” “我们见过吗?”洪怀啸微微一笑。 “现在算是见过了。” “如果以后我弟弟再遇到什么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他毫不在意燕林哲莫名强硬的态度,“我有事,先走了。” “如果小河愿意,我会打的,”燕林哲说道。 我哥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上车走了。 我松一口气。 “其实你没必要跟他说话。” 其实我也心有愧疚,毕竟我用他骗人,我哥本就不太接受得了,他这副态度,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你不是说你哥对你不好吗?” 燕林哲的眼神认真。 “是不算好,但也说得过去吧。” “平常人家,兄弟之间关系不好就已经很磨人了,何况他姓洪,”他讲,“他一定对你很不好。” 分析得很到位,得出的结论却像读小学的孩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接过他手里的狗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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