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电梯门闷重地拖拉开,萧淮牵着我向前走去。 燕林哲跟在后面。他走路时脚抬得高,步子却很轻。 三个人站在电梯里,没人说话。 呼呼的上升声中,我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那是萧淮身上的味道。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是我哥的保镖还是助手,不管是什么位置,喷这种味道的香水,似乎都太有格调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有人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胳膊。 “到了,”他提醒我。 刹那间,我忽然意识到,萧淮在燕林哲面前抓着我的手腕。 抓过了电梯十四层上升。 我面不改色地往回收了收手臂。 萧淮没有放开。 燕林哲已经走了出去,他知道我住处的密码。萧淮牵着我紧随其后。 开门只需要短短几秒钟,可他们不知为何忽然一动不动,也没有跟我讲话。 片刻,燕林哲说道:“不如去我家吧,也是一样的。” “怎么了?”我问。 “有人入室盗窃,”萧淮说,“这里不宜再住。” 我听完一愣:“遭贼了?” “嗯,”燕林哲听起来似乎咬着牙,“放心,我会报警。” 听起来他动了怒。 我连忙安慰:“没事,我屋里的东西不值钱。” 我确实没什么感觉。这里是出租屋,不是我的家,大件不是我的,小件也都不贵。为免搬家之苦,我尚行极简主义,房间空得像样板房。 只是押金应该是要不回来了,有点可惜。 “随时都可以报警,”萧淮说道,“当务之急,是先安顿下来。” 燕林哲答应了他的提议。 于是我们三个又走进了电梯,换了楼栋,来到燕林哲的家。 在此期间,萧淮一直握着我的手腕,我数次试图挣开,都被他沉默而强硬地按下。 燕林哲的住处用了传统一些的防盗锁,要用钥匙打开。 燕林哲快速转动着钥匙,门被带得发出闷咚声,钥匙串上的其他东西也哗哗作响 啪嗒一声,门开了。 有一个活物霎时扑了过来,在我们腿边乱蹭。 应该就是燕林哲养的狗丢丢。 我微微蹲身,伸手去捞,没过多久,就感到手心一片温热的湿意。 丢丢在舔我。 我的心也随之轻快起来。 但燕林哲似乎并没有为这一开门就撞过来的可爱毛绒开心。 他冷笑一声,讲道:“看来小偷也光顾我家了。” “真的?”我有些震惊,往前走了走。 “是啊,真巧,”他的语气冷冷的。 “也不算巧,你们两个总是来往,又在同一时间不怎么回家,确实容易被盯上,”萧淮说道。 “看来是我疏忽了。” 萧淮没回答。 他牵着我走进了燕林哲家里,将我安置在了沙发上坐好。 坐进柔软沙发,我试探着向后靠去,却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到了腰。我摸出来拿在手里转着摩挲,发现它似乎是积木玩具的零件。 “我们谈谈,”燕林哲走了过来。 显然,他不是对我说的。 萧淮说:“好。” 我摘下了墨镜,睁开那只只能模糊看见的眼睛。 他们两个的背影一前一后,拐入了某个房间。 地上散落一地颜色不一的物块。 忽然,一个白白的东西凑了过来。 是丢丢,它在我膝头撒娇,头枕着蹭了好几下。 正在我揉着它柔软的耳朵时,远处隐约传来了争吵声。 怎么忽然吵起来了。 我立马站了起来,丢丢跟在我身侧,时不时蹭着我的小腿。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摸索着向前走去。 我绕过了所有地板上我看不清却有颜色的东西,很快就要安全抵达。 我叩响紧闭的门,刚想询问,门便打开了。 我闻见萧淮身上的香水味。 我下意识往后退,脚刚落下,就感觉到一阵鲜明的痛。 有什么东西划过了我的脚踝。 我倒吸一口凉气,险些站不稳。 一双手搂住了我的腰。 下一秒我便腾空了。 萧淮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他说: “还是先回我那里吧。”
第16章 直到我将脚放在萧淮腿面上,我仍然没有想明白,我对他那种胜于对燕林哲的信任从何而来。 仅仅因为他说他是我哥的朋友,我就乖乖上车,跟他回到了郊区的家。他让我独自站在玄关,自己走开,将灯一盏盏打开,我眼前的漆黑也变成了明亮的朦胧。房子里没有其他人,至少我没有听见其他人的声音。 他引我到沙发上坐着,又离开了几分钟。再回来时,他将一样东西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自己则坐在沙发另一头,抓着我的脚腕,放到了他的腿上。 被陌生人的手掌握躯体一部分的感觉并不算好,萧淮手指微凉,碰到我脚面时,我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下意识瑟缩,弯曲了双腿:“不,不,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就,就好。” 我从小身体不好,我妈也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这导致我的坏习惯要比别的孩子多很多。 比如结巴。 我结巴是从我妈勒令我每天喝中药开始的,等我长大了一些,每次都会偷偷倒掉碗底最浓最黑的一口。但我那时候傻的可怜,不懂要把洗手池的痕迹清理干净。于是,我明知她发现了,她也明知我清楚她发现了,却也还是要结结巴巴地撒一顿谎,继而迎接她愤怒又伤心的眼神。 小孩子爱撒谎是坏习惯,成人爱说实话确实缺点。我结巴的习惯在我第一次杀鱼那年得到了根治,我妈担心我在学校受人欺负,从各种小报杂志上搜集“结巴也能做演讲家”的暖心鸡汤,要我又咬筷子又含石头。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五块钱的杂志上是不可能有什么醒世恒言的。 自我发现撒谎并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后,我的结巴就不治而愈了。后来站上三尺讲台,要为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讲解为什么要把鸡和兔子放在一只笼子里,更得把口条练得利利索索。 被吓到结巴,我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萧淮并不在乎我的惊慌,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一把抓住我的脚,定好,摘掉了我的袜子,不容许我再乱动。 我的脚踝靠下一点被玻璃划出了一道口子,伤得不算深,时不时痛一下。我猜应该是流血了,因为皮肤上有被什么干涸的液体覆盖的感觉,很小一块。可我脑子都撞坏了,哪里还会怕这点小伤。 可萧淮和燕林哲却十分紧张。萧淮一把把我抱起来也就算了,燕林哲更是直接忘记了刚才的争吵,语气平和地让萧淮把我带走了。 假如燕林哲知道萧淮会这么对我,他还会站在门口平静地向我们告别吗。 我正胡思乱想,伤口就又疼了起来,微微发痒。 萧淮的手指围着伤口轻轻按压着,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干什么。又不是医生。 我稍微坐起来一些,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偷摸着往后挪了半寸,试探着问:“应,应该没事吧。” “没事,”萧淮说,“只是皮外伤。” “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一口气,微微仰起头。 我的右眼包着纱布,什么也看不到,左眼却可以感受朦胧的光感。 “你很怕我吗?”他忽然问。 与此同时,一球发凉的东西落在了我的伤口上,传来阵阵刺痛感。 我不禁“啊”了一声,手撑住沙发,抓紧:“怎,怎么这么说。” “你都结巴了。” 我吐出一口气,努力遏制住像诈尸般再犯的结巴:“我,我只是有点紧张。” “听说你是老师,在讲台上会紧张吗?” 像长辈的盘问。 “刚开始,也会紧张,”为了不结巴,我开始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吐,“后来,好多了。” “你现在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工作了,”他用棉球在我的伤口上缓慢地点擦着,“有没有想过辞职?” 我愣了:“辞职?” “对,辞职,也方便你安心休养。” “我,我怎么能辞职呢?” “你大哥很有钱,”擦药终于结束了,他喀一声盖上了药盒,“按理说,他应该分给你一半。” 一听就不知道我和我哥的关系有多错综复杂,我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分不到什么财产。 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我不在乎那些,大哥这次愿意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一个人出了意外,生病住院,不仅没钱,还孤苦无依,如果不是我大哥和燕林哲,我说不定已经死在病房里了。 “那些,那些是什么,”萧淮托着我的脚掌,开始帮我穿袜子。 新袜子质感柔软,缓缓地往我没有受伤的脚上套。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尴尬。 我是病号,又不是不能自理的孩子。 眼前一片模糊,我仿佛在同虚空对话。 “钱?财产?”我耸肩,抛出两个相似答案。 “不在乎钱?”他听起来在打趣我。 “怎么可能,”我笑,“没有人会不喜欢钱。 “那算什么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我的工资,我买的彩票会不会中奖,我的房租会升还是会降,”我屈起膝盖,收回那只穿好袜子的脚,“我哥拥有的一切,我不会想要。” “你们是兄弟,”萧淮特意等了一阵,等到碘酒干了,才帮我穿另一只袜子。 他的手也变得暖和了一些。 “话是这样说,”我垂下头,“但我们说到底也不算一家人,我有我妈就够了。” 下一秒,一阵尖锐突然从我的伤口传来。 萧淮的手按在了我的伤口上,过了好几秒也没有松开。 我痛得倒吸一口气:“疼。” 他很快松开了手:“抱歉,不小心碰到。” 我摇了摇头:“没事,没关系。” “又流血了。” 药盒再一次咔一声打开。 如此来回,好像在故意折磨我一样。 我疼得冒了些冷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萧淮哥,你不会是我哥故意派来探我口风的吧。” 他没什么情绪:“如果我是呢?” “我刚刚可说的是真心话,”我紧张了起来,“半点不掺假。” 我就好像被丢到藩国的皇子,大哥皇帝一碗白粥就能毒死我,哪里还敢图谋家业。 “那燕林哲呢?”他问,“有没有关于他的真心话。” 我沉默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在遥远处淅淅沥沥。 “你没有那么喜欢他,我看得出来,”萧淮缓缓说着。他抓着我的脚腕,不松不紧的力度使我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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