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徐淼路过门口,被穆之南叫住:“哎徐医生,帮我检查一下19床的引流管,再换个药。” “穆主任不好意思啊,19床是小林的病人,而且我爸有点不舒服打电话来,我得赶紧走了。” 听到换药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也要推脱,杨朔一愣,看了看穆之南的脸色,拍拍他的手臂:“我去我去,我没事儿。” 活虽然有人干了,穆之南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如同一口吃了一大个米糕,又没水喝,塞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说起林优远,最近正在筹备婚礼,她是个很好面子的姑娘,有时需要请假或者提前下班出去办点事,也不好意思跟穆之南说,就一直拖,拖到可以走了再匆匆离去,也因此被抱怨过。后来,请假电话会直接打给穆之南,副院长交代说,这段时间小林有点忙,没事可以让她先走。 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如果跟穆之南直说,也一定不会刻意为难她,但副院长来找,显得自己颇为不近人情。于是他最近在科室里气压很低,轻易不怎么说话。 这一点他的学生杨亚桐深有感触。 六附院是教学医院,平日里穆之南的教学特别讲求效率,在事与事的间隙,在两个动作之间,便会多说两句,讲一些他觉得很重要的内容,有些是课本上存在但经常被忽略的,有些是书上没提到的细节,有些则是临床上遇到过的特殊情况。但最近,他发现老师不爱说话了,有时面对自己,甚至还会突然反应过来,这里还杵着一个嗷嗷待哺求知若渴的学生,抱歉似的指导几句。 此刻,杨亚桐察觉到了一片乌云即将飘来,他说:“老师,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写论文了,争取明天把初稿给您。” “不着急,慢慢来,下周之前给我吧。”穆之南让他先走,转头对杨朔说,“换衣服下班。” 刚进值班室,杨朔在他身后默默反锁上门,手一伸,便搂过那把腰,抱在怀里,并在他的侧颈吻了一下,很轻很快。 “哎——”穆之南吓一跳,握了握他的手,说,“没换衣服呢。” “站好了,我帮你。” 穆之南也懒得动,由着他脱了自己的白大褂,准确地扔进洗衣篮,但脱了也不帮他穿外套,反而又解开他腰间的扣子,凝视他的眼,手慢慢伸进去,用专业撸猫的手法,在他的背上轻柔抚摸,拇指沿着肋间滑到胸前—— “干嘛?”他全身的肌肉紧绷了一下。 “转移你的注意力。” “我,嗯——”穆之南咬牙忍着一阵一阵的酥麻感,“别,我没什么注意力需要转移的。” “别在意,别不高兴好么?” “嗯。”穆之南把头抵在他肩膀上,就这么倚靠着。最近他工作虽不忙,情绪却疲惫,想起那些不愉快,心往下一沉,但又不得不被一只在他身上弹琴的手拎起来,不上不下很难受,“杨朔,走了。” “什么走了?” “回家。”穆之南凑到他耳边,“回去跟你玩上次你说的……” 杨朔一手抓起两个人的外套,另一只手牵他:“那快走。” 天气反常,一向温暖湿润的南方,今年冬天突然下起了雪,有了些北方干冷的味道。这点雪,对于从小在北方长大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惊喜,就像起了一阵风落了一片叶一样正常,所以杨朔听到窗边传来的阵阵欢呼,颇为不理解。 “怎么了这是?” “下雪了哎小杨主任!” “啊?喔。” 他悄悄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穆之南: Shawn Yang:下雪了。 Shawn Yang:他们南方人好兴奋啊。 儿外-穆之南:喔。 ——文字里都透着些意兴阑珊。 雪下得不大,被风卷着上扬下落,落到地上只看得到湿了的痕迹,也站不住。 穆之南兄妹俩在食堂外面遇上,也就顺理成章坐下一起吃午饭,穆常宁说:“哥,你组里那两个新来的医生最近很出名。” “怎么个出名法?” “光我见过的,有两三个群都说过他们。” “呵。”穆之南轻笑,“没什么好话吧。” “何止啊,全是吐槽!你等我给你翻一翻啊。哎你真的不管么?” “管不了,也不想管,自己乐得清闲。” 穆常宁满脸写着替他哥委屈,把手机递过去,说:“你看。” 穆之南看见一个人数不太多的群,页面上是这样的: ——儿外那个新来徐淼什么来头啊,这么拽,我刚找他会诊他说最好找刘主任那组的医生,我就纳了闷了,怎么你不会啊? ——别提了,我上次也遇到他,在急诊,找他过来看一眼他居然说重新挂个号。 ——据说是个能推就推的主,病情简单的就留着,稍微复杂一点就转诊,有一次遇到一个不太着急的,上级医生、科主任、值班总全被他联系了一遍。 ——穆之南居然能受得了他? ——骂了啊,但人家无所谓,巴不得你觉得他无能,以后什么事都不要找他最好。 ——倒是一个避免背锅的小天才。 ——唉,好好一个组,可惜了。 ——可不,穆主任那边原本是儿外的半壁江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一个无欲无求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仙,带这么个人,还有个后台特别硬的,他们这组啊,就叫一个随心所欲,他们躺着上班都没人管。 ——啊啊啊啊我也想躺平。 ——你不行,你躺下没有任何吸引力。 ——新来的大儿科主任也不管? ——都是儿童医院过来的,谁知道私底下有什么关系,小林的公公是卫健委领导,更不能得罪,得好好供起来…… 下面还有很多,他懒得往下翻,面无表情地递回去:“随他们怎么说吧,无所谓。” 穆常宁不忿:“太烦人了,那个徐淼是怎么混这么多年的,他哪个学校毕业的?学校里没教过医德么?” 穆之南笑笑:“别气了,快吃饭,听我的,别当回事。” 然而他心里,做不到毫不介怀。刚走出食堂门便打出一个电话: “梁一成,听说你家新买了房子?” “穆之南,都说了不要这么关注我。” “精装的还是毛坯?” “怎么你也在看房?我买的是带学区的,你又没这个需求。” “少他妈扯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哈哈毛坯的毛坯的,水电刚进场。” “把你家装修工人借我一个,我按照市价的三倍付工时费。” “可以啊,多大的活?” “不大,一个人,不到一小时,我开车接送。” “没问题。” 下雪,天色早早黑了,穆之南带着一位工人师傅,扛着工具,在下班两个小时后,又回到了医院,他指着住院楼下那块写着“德”字的大石头说:“麻烦您,把它砸了。” “全砸掉?连底座?” “对,我们楼下这块儿需要重新装修。” “好。” 虽然狐疑,装修师傅还是抡起斧子砸了下去。 看着它一点点开裂并崩塌,穆之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他突然觉得,这段时间积郁在心里的东西,全被这把斧子劈碎了。 雪下了一整天,在不知不觉中,终于还是积起来了,无限接近穆之南印象中北方的冬天。一块不小的碎石飞溅到脚下,他低头看,认出是落款旁边的印,一点点的鲜红,砸进雪地里异常刺目。
第49章 前尘影事 陈万钧第一次见到穆之南,是在某一年省委组织的团拜会上,那场活动除了传统的文艺演出,还邀请了各大医院的著名专家和省书画协会的艺术家。穆之南当时还是个大三的学生,站在一群中老年人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待人接物礼数周到不卑不亢。远远看到陈万钧,他从人群中挤过来,打招呼说:“院长您好,我是儿科七年制的穆之南,上学期上过您的课。” 陈万钧上下打量他,似乎是有点印象:“你好,你这是……也来参加活动?” “对,跟书画协会一起来的。” “你在书画协会?” “是啊,有创作任务的。”穆之南笑笑,见不少人围过来找陈万钧,说,“那我不打扰,您忙,我先过去了。待会儿给您准备几副春联带着。” 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协会里面打杂的,他在书画界声名显赫,当时已经是副秘书长了。 穆之南实习那年,六附院正在进行第一次的扩建,盖了一栋新的住院楼,把之前的住院处改成了门诊和急诊,陈万钧在实习生的人群里发现了他。 “哎小穆,你过来一下。” “院长。” “那什么,有件事麻烦你,咱们新住院楼啊,我想搞点不一样的,显得咱们医院品位不俗的装饰,你看,能不能帮我们画几幅画,或者写几幅字,挂在会议室之类的地方?” “好啊,没问题。” “那就太好了,那这种你们是怎么定价的?” “别啊院长,我还想在这儿长期发展呢,怎么敢跟您开价,您说一下要多大尺寸的,我来准备就行了。” 陈万钧爽朗地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院长还真没客气。起初只是几个大的会议室,后来,每个科室的会议室、住院楼大厅、行政楼大厅都挂上了穆之南的字画,整间医院逛过来,如同看了一次展。 那年春天,医院重新做了一次园林设计,陈万钧又找到穆之南,说有三块石头,准备放在三栋大楼楼下,让他看看能不能写三个字。 那段时间,可能是穆之南艺术创作史上压力最大的日子,书画一向都不是他的主业,兴趣而已,高兴了就画几笔,忙起来好几天都不一定能磨一次墨,但这次,区区三个字,对他来说,重要得如同论文题目一般。 单字的书法作品,往往比很多字的更难,如果功力不够,便很容易看出破绽,需要特别注重写法和动态,才能做到有气势有气质。单字作品他小时候也经常被要求写,梅兰竹菊福禄寿喜,都不适合放在医院,思来想去,他选了仁、德、慎。又练习了很久,才完成这三幅作品,一个温柔飘逸,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刚劲凌厉。 风吹日晒,虽每年都会补漆,终归还是旧了一层,但仍不妨碍它们一直占据穆之南最好作品的地位。 他眼见着这块石头被砸碎,一声一声巨响,似是直接敲在他心上,震得有点疼,却生出一种异样的快感。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围观,大家都不知所以,最先来制止他的是白礼郃。 “穆之南,住手!”他显然是接了电话匆匆赶来,手机还握在手里。
55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