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工人师傅停住了,穆之南说:“别理他,继续砸!” 白礼郃拉住他,想在别人面前低调,但敲打的声音实在太响,又不得不提高音量,声音像是闷在喉咙里:“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找我直说,干嘛拿这个泄愤?” “知道我是对你不满?所以你这么多年憋着一口气就为了跑来恶心我?”穆之南气急,也顾不上表面和平,直接瞪着他说,“白礼郃你到底想干什么?来到六附院想抡起袖子揍我一顿?想让我跟你道歉说当初不该拒绝你?或者是单纯的看我和杨朔不顺眼?还是说,你觉得现在这样的人生状态就是因为当初选错了一条路,全部怪到我头上?!” 说着他抄起一块不小的碎石,白礼郃一时以为他要朝自己砸过来,忙退了半步,却见他手臂一抬,用力向一旁掷去,砸在那一小堆废墟上,发出咔嚓一声响。 斯文人一旦发起狠来,似乎比其他人更有威慑力,镇住了旁人,自己也吃了一惊。 两个人居然因此冷静了下来。 穆之南给工人师傅叫了辆车,拒绝了白礼郃上楼再说的请求,就站在楼下跟他对峙。人群陆续散尽,他说:“白主任,谈谈吧。话都说到这儿了。” 白礼郃点点头:“你说得对。” “什么?!”穆之南着实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准备好50页PPT准备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一页都没用上,他就承认了。 “我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做这些,但你刚才突然给了我一个解释。可能,从失去孩子、检查出基因有问题、离婚、前妻再婚、最终离开待了很多年的儿童医院,我心里是难过的,而且是越来越难过越来越纠结。起初听说你和一个男人谈恋爱,我不信,我告诉自己这就是个不靠谱的传闻,直到我看见你和杨朔在一起的样子。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穆之南,我就想,如果当初,如果是我,又为什么不能是我?”他苦笑,接着说,“我不是对你旧情难忘,说起来,咱俩那点儿事儿也算不上什么旧情,但心里总是在设想,而且怎么想都想不通,你现在和杨朔在一起,说明你当初把我拒之门外的所有理由都不成立了。” 听着有些语无伦次,穆之南知道他说的是真实想法,也不那么疾言厉色了:“‘当初’和‘现在’,时间点是不一样的学长。” “我知道,但还是心里不平衡。” 穆之南嗤之以鼻:“所以呢,你要继续胡思乱想不平衡下去么?那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能不能先给我个预告?我想看看,这个科室,这家医院,还值不值得我忍气吞声。” “呵,不会了,你放心。我并没有从折磨你和小杨的过程中感受到丝毫的快乐,甚至很烦躁,厌恶自己。” “对,是挺招人烦的。” 白礼郃笑得勉强:“穆之南,说实话,我到这儿来,其实也待不了多久,六附院的大儿科主任不是我最终的追求,这只是个暂时停留的地方。” “哦,只是块跳板而已。” “算是个捷径吧,如果在儿童医院,还有一层一层台阶要上,从这里走,能稍微快一些。” 如何走仕途,这是穆之南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听白礼郃这么一说,他瞬间就领悟了:“哦,像陈主任。” “对,陈百川让我看到了这条快捷通道,所以我才过来。” “行吧,虽然你和我追求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但是学长,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仇视对方。”穆之南的声音温柔下来。 “对。” “你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人,是在我最茫然无知的时候帮了我的人,我甚至知道,你去实习之后还叮嘱其他年级的学长,在学生会里照顾我,这些我不可能忘,不管你信不信,我感激你到现在。” “是么?”白礼郃抬眼望向他,这是自这场谈话开始以来,他第一次抬起头。 穆之南瞥了他一眼:“我没必要编好听的来骗你。” “放心吧穆之南,以后正常工作,你和我本就没什么恩怨情仇。” “还有一个事儿,徐淼,什么来头?” 白礼郃听到这个名字,竟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我弟弟。不是一个爹的。” “你,什么?!”穆之南本以为他也是哪位高官的亲戚,没想到是这么个关系。 “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是我妈再婚后生的孩子,小时候没来往,工作之后才第一次见他,胆子小,成绩差,不成器,但我妈托付给我,我也很头疼。我对他的要求就是无能可以,不要出事。”他看了看穆之南,“愚孝可能就是形容我这样的人。” “那就是学长你管教无方。反正他那个工作态度我接受不了,宁愿带新人。你把他给我弄走。” “好的。”见穆之南已经准备走了,想了想又喊住他,“穆之南,我把他放在你那里,真的不是故意为难你。” “那我求求你别这么信任我。” 穆之南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绕到住院楼背后,他抬头看楼上还亮着的灯,无端想起刚刚扩建好的医院,他在顶楼会议室指挥工人们把最大的那幅《海岸》挂起来。那天,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墙漆的气味,天花板光亮洁净,灯光白得异常,整座楼似乎没有一丝灰尘,连同搬进这里所有的人,心情都是振奋的,甚至感觉年轻了几岁,气象一新。 车即将开出停车场,斜坡的顶端有温柔的暖黄灯光。这是个出口,也是入口,通向他工作的地方和他想要逃回的家的方向。 杨朔坐在沙发上,是个等待的姿势,带着一个充满期待的笑容,穆之南知道他应该已经从各个途径得到了不少信息。 “我还以为你会被叫来阻止我。” “有人给我打电话了,但我问了一句话,故意没去。” “什么话?” “我问,‘他是自己砸的吗?’”看到穆之南会意地笑了,他接着说,“一听说是请人帮忙的,你就双手插兜站在旁边看,我就知道可以不用去了。” “如果你去,我可能真的就算了。” “所以我更不能去了!本来就是个宣泄情绪的事儿,当然要痛痛快快把气撒完,如果你自己动手,我怕你受伤可能会去帮你。” “我倒是也想。”他语气里带了些懊恼,“可我力气不够,起不到作用还把自己气够呛。不过看别人砸也很爽,尤其是有了围观群众之后,可以享受到‘我自己的东西我想砸就砸’的感受,还是挺不错的。” “你说院长听说这事儿,会不会连夜把另外两块石头给保护起来?” “不,就砸这一块,谁让他们缺德。” 就这样窝在沙发里,安静了一阵子,杨朔握起他的手,揉着掌心:“这么好的作品被毁了,好可惜,你别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爽都来不及呢。” “还嘴硬!” “那你又怎么知道它是个好作品,你看得出来啊?”穆之南梗着脖子,倔强道。 “我知道它好,但说不出来它好在哪,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不过,我看得出来你用的心,你从小到大累积的艺术水平,你倾注了自己对生命的敬畏。穆之南,我不懂书法,但我懂你。” 在这一瞬间,穆之南感觉到,砸掉住院楼下那块石头,却有一颗小石子逃窜进了他的心里,扎出了一阵尖锐的疼。 杨朔接着问:“所以你和白主任谈过了?” “你又知道?” “你还没到家的时候他打电话来跟我道歉。” “你怎么说?” “我就说okay,还能说什么?” “以你的脾气不会跟他拍桌子吵一架么?” 杨朔笑笑,从容淡然,穆之南似乎觉得,只有自己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此时看着他的脸竟然像在照镜子,又听到他说:“我也不年轻了,一个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的人,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其实,我对他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出哪里坏,很复杂,总感觉这个人虽然没干过什么好事,却并不是一个电影里那种单纯的反派。这样的人,会让你感觉好像随时存在于你周围,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远亲,一个讨人厌的领导,一个仗着手里有点权势故意为难你的办事员……总之,说不清楚,随遇而安吧。” 很难解释,便随遇而安。穆之南想,关于白礼郃带来的风波,似乎有了些哲学上的意义,无法理解但始终真实存在。
第50章 白色的背面 手术室是穆之南最熟悉的地方,他在这里做着最擅长的事,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赏心悦目。 今天是个法洛四联症矫正术,穆之南带上了他最熟悉的程春和还有肖潇,这样的阵容,他才会觉得一切都对了。 他们还没进门,手术室里已经聊起来了。聊八卦这件事有讲究,手术不能太大,大手术一是紧张,二是可能围观学生会很多,人一多,内部八卦就讲不起来了;也不能太小,上手术的就零星两三个人,信息来源不够多,讲起来也没意思。这种规模的手术最好,不多不少都是自己人。 穆之南他们刚洗完手进来穿衣服,便听到一个劲爆的消息。 “听说了么?眼耳鼻喉科的杜主任昨天晚上从家里被带走了。” “啥意思?被谁带走了?” “啧,你今儿没睡醒啊,被查了,你说能被谁带走。” “真假的?” “谁敢造这种谣啊。” “也是。因为什么?” “说是被举报的,贪了不少,眼科那些材料,那些设备,你想想看。” “有道理。杜主任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不一定,听说已经成立调查组的,而且这把火是从一附院烧起来的。” “一附院也有人被带走了?没听说啊。” “那是你不知道,对外宣称请了病假。我同学在那儿,亲眼瞧见的,直接从医院带走的。” “带去公安局?” “什么公安局,带去专门交代问题的地方,从外面看类似公园,有点像以前的疗养院,但戒备森严,交代完了如果没事,就当是休息了,如果有事,那就直接走司法程序。”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上个月在120轮转的时候,也听他们说过,说逸仙医院的副院长,找了个远亲,用他的名义开了间医疗设备公司,也被查了。” “这事儿还少啊,我以前实习的医院……” 于是今天的5号手术室变成了一个“某某医院也有一个某某”的反腐倡廉交流会。 往往这种时候,穆之南也不发言,就安静地听,倒也不是故作清高,而是他真的没什么八卦消息的来源,偶尔提到他认识的人,才会多问一句,手也不停。潜意识里,这些事情和自己关系不大,但下了手术被紧急叫过去开会,他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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