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傅屿来说,简叙安的反应并不影响他的判断和决定,接纳固然好,抗拒和不安也不过是多费些时日。 傅屿只是怀着慈悲和宠溺来决定是否暂时放他一马,无情的人站在高位,俯视着站在自己所布下的蜘蛛网中央的他,目送他逃到网的边缘然后获得一丝虚假的心理安慰。 等待傅屿吃完的期间,简叙安才想起手机,开机之后跳出来一大堆祝福信息,一条也不想点开。他是脑子没转过弯来才会看一眼通话记录,简志臻当然没有问他年夜饭为什么没出现。他打开微信,在已经积攒了几百条新提醒的部门群里连续发了几个大面额的红包后,又关了机。简志臻已经说过交接和继任者的事项会交给静湾分公司的总经理处理,虽然离开得匆忙,但人事调动本来也是一件常见的事。 傅屿把餐具都收拾了,给两人的年夜饭收了尾。 “出去走走吧。”简叙安伸了个懒腰,反正室内室外都冷。 “可能要下雪了。” “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云。”傅屿指了指天边,“云层很均匀,对吧?” 简叙安跟着瞧了瞧,实在没看出什么区别,毕竟他也不太了解别的时候云长什么样子。 傅屿脱下身上的外套:“穿我这件外套,厚一点。” 简叙安确实太不适应这种无孔不入的寒意,跟他换了,外套上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们慢慢踱步,路上还是空无一人。 “没有什么习俗吗?过年了,乡下不应该很热闹?” “会比平常更冷清,因为大家只想关起门跟家人待在一起。” 家人这个词让简叙安心下一跳。他若无其事地说:“小孩子也不出来玩吗,放放鞭炮什么的。” “快零点了才出来吧,现在应该还在吃年夜饭,要吃挺久的。” 也是,不像他们只有两碗泡面和两颗疑似偷来的鸡蛋。 天黑透了,但有傅屿在旁,这些虬结扭曲的小路突然变得不复杂了,村子本就很小。简叙安想买烟,不死心去看了杂货铺,果然店门紧闭。 绕了几圈还是绕到海边,鞋子踩在湿软的幼沙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两人隔着一点距离,即使并肩的时候胳膊也没有互相碰到。 简叙安把烟盒掏出来。“来一根。” 傅屿说:“好的。” 简叙安咬出最后两根香烟,把纸盒捏扁了。 海风还是那么大,他用手掌拢着一起点燃了,分了一根给傅屿。傅屿吸了一口,眉间皱了皱。 简叙安瞧了一会儿:“你不会抽烟啊。”他没想到傅屿这副混沌失序的样子居然不会抽烟,“你这是假抽,别浪费了,把烟还我。” 傅屿避开他的手。“什么叫假抽?” 简叙安吸了一口,缓慢吐出来:“看出区别了吗?” 傅屿看着有点疑惑,又深深往肺里吸进去——然后隐忍着,还是咳嗽了一下。 简叙安笑出声来。“哎,”他后退两步,摆了摆手,“你还是不应该跟我一块,我只会教坏你。” 他背对着海,没留意到潮水正好漫上来,裤脚一凉把他吓了一跳。 傅屿拉了他的袖子一把,他趔趄着往前,烟头差点烫到傅屿的脸,好在他眼疾手快丢掉了。 等他站稳傅屿就松开手,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个捏扁的烟盒。“你抽我这根吧。”傅屿把自己那半支塞他手指间,走开去捡他甩在沙滩上的烟蒂。 简叙安快步跟过去,把那半支也摁灭在纸盒里,他用的劲过大,还未完全燃烧的灰烬沾在他的手指上,傅屿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不知怎么,天上便簌簌飘下雪花来。傅屿又一次说中了。 简叙安看见一点细碎的雪落在傅屿的睫毛上,分明的白衬托着分明的黑,他忽然往前一步。他们离得极近,傅屿只怔了一瞬,便自若地等待他做什么。 简叙安侧过头,两人的个子几乎一样高,鼻梁碰在了一起,只消稍稍抬起下巴就能接吻。但简叙安终究改变了主意,一只手揽过傅屿的脖颈,吻了他的额头,然后像安慰似的抱住了他。 傅屿只是站在那里,对于简叙安无法吻他嘴唇这件事并不感到失望。傅屿不需要安慰,需要安慰的是简叙安。在这样一个不知道是将脑袋冻糊涂还是冻清醒的寒夜里,简叙安意识到他们都无动于衷,无论他做什么,无论是简志臻,还是傅屿。 远处响起了鞭炮声,是零点了吗。热闹不属于他们。 ---- 今天路上人少了很多,好几辆小蓝车任挑!
第12章 12 家人与家人 当天晚上简叙安虽然冻得不行,但没有跟傅屿抱着睡,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角落缩成一团,被子外面盖了一堆傅屿的衣服。 这笨蛋,重得他梦里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傅屿在他旁边坐着,靠在床头专心致志地在核对试卷和答案,只有这种时候才像个乳臭未干的学生。 “题做得怎么样?” “退步了。”傅屿没抬头,很自然地一只手递了个水杯过来。虽然不像有暖气的时候那么干燥,但睡了一晚上喉咙还是有点涩,傅屿大概是听出他的声音不太对劲。 简叙安一口气喝完,探头过来看了下试卷,前面认真看课本就能答对的基础题没什么问题,但解题思路灵活的大题就各种纰漏了。 “离开学校太久好像不怎么行啊,看来你在电子科技方面有点天赋,但总归不是个天才。” “嗯。”傅屿咬着笔盖,又在最后一道大题的倒数第二个步骤上画了个红圈。 简叙安觉得傅屿未免也太淡定。他是真的无所谓呢,还是思维里就不存在焦虑和慌张一类的情绪。 “小屿。” 他记得小时候就是这么叫傅屿的,虽然那个时候应该是“小语”。 傅屿扭头看向他。 “我会送你回学校的。” 傅屿的眼眸并没有因此变亮,但他笑了笑:“好。” 今天外面挺吵闹的,简叙安洗漱完毕,终于能穿回自己的衣服,虽然还是有点皱,看出来傅屿努力过了。他站在门口,远远望见路的另一端有个大叔举着电锯在修剪院子里的榕树。 被锯掉的枝干比想象中更响亮和沉重地下坠,在地面上砸出飞扬的尘泥。 他一时出了神。 “城里来的年轻人是不是都不知道开春前要剪树啊?” 面对从邻居家出来的慈眉善目老婆婆,他祭出礼节性的笑容:“城里的绿化带也会需要修剪的。” 老婆婆也笑:“那孩子说他哥哥来了,让我给他两颗鸡蛋,他从来就没跟我讨过任何东西呢。” 简叙安一怔,连忙道谢:“谢谢,打扰您了。” “怎么会。哥哥也长得很俊呀,以前怎么没听说他有个哥哥呢?” 简叙安不眨眼地说谎:“远房亲戚,最近才联系上。” “这样。我本来说让你们一起过来吃年夜饭,结果那孩子慌不迭就逃跑了。” 简叙安肯定傅屿不会有“慌不迭”这种行为,老人家眼中的世界总会加上人生在世数十载以及视网膜退化练就的滤镜。 “今天来我家吃饭吗,有很多菜呢。” 简叙安应答得行云流水:“这种特殊的日子怎么能叨扰呢。” “婆婆,”傅屿出现在门口,“我们中午就走了。” “对,”简叙安附和,“我要带他去……拜年。” 用拙劣的借口糊弄走了邻居,简叙安舒出一口气,回到家里傅屿问他:“我要开始收拾行李吗?” “收吧。”简叙安一挥手,坐在床边看傅屿收拾,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一个提包就能装完。“怎么能管老人家要东西呢?” “他们家的鸡蛋不吃也是坏掉的。” “什么?” “她家里人一个也没回来过年,菜和鸡蛋都吃不完。” “都在外地?” “不知道。”傅屿答,“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说是在城里,也不知道是哪座城。” 简叙安取出皮夹,还好他有随手携带现金的习惯。“去抽屉里找找有没有没用过的红包什么的。” 傅屿找给他,他挑出几张新一点的纸币塞进去。 “一会儿你去悄悄放在什么地方吧。” “我还以为你会答应去吃饭。” 可他并不擅长应对善意的陌生人。 “她有钱的,存了很多只是不花,说要留给孙辈在城里买房子。”傅屿说,“她缺的只是陪她吃饭的人。” “你话很多?”简叙安冷眼看他,“让你去你就去。” 放在一旁的傅屿的手机亮了下屏,那上面显示出心率上升的数据,数据的主人处于情绪波动中。 “真他妈……”简叙安别过脸,知道自己被监控是一回事,亲眼看见自己身体和情感成了一堆数字又是另一回事。“还不去?” 傅屿拿了红包出去,回来的时候简叙安还坐在原地。 他拉开简叙安不停抠着表带的手。“别弄坏了,指甲的形状很好看。” 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不跟家人过年的人糟心,跟家人过年的人也糟心。 简叙安站起身,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实在没找着,他拿起那个不断屏闪警示的手机往腕表上砸去——快砸到的时候他收了劲,但挡在中间的傅屿的指关节依然迅速红肿了起来。 简叙安急促地喘息,像沉入海底那样失聪耳鸣,傅屿把他推到墙边,捂住他的口鼻,以为他突发了过呼吸。 他闭上眼睛试图平复,把傅屿的手抓了下来。 “简叙安?”傅屿抵着他没让开,低声发出询问的语调。 “就算虚伪地互相安慰又有什么用,她需要的不是随便一个陪她吃饭的人。”他说,“她需要的不会是我们。” “那你为什么难过?” 这是傅屿对他发出的单纯疑惑。 ---- 一年前的今天,在废文放了《临时停驻》的前五章。哇,哇哇。
第13章 13 错觉与直觉 去哪里好呢。 简叙安握着方向盘,根本没想好。离春节假期结束还有好几天,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再坐飞机去宁崇……他看了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傅屿一眼。傅屿安安静静的,等得久了也没有不耐烦,而是掏出真题集在做。 简叙安发动了引擎。总之,先逃离这个寒冰地狱。 “车子动起来的时候就别看书了,对眼睛不好,听听英语吧。”他点开中控屏,“你可以连蓝牙。” 傅屿学习了下怎么操作,很快车里就播放起了英语听力。简叙安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这种机械而没什么实质意义的内容,恍惚被赋予了怀旧的平静。大年初一的道路让人身心愉悦,他开出山路之后没有沿来时的路,而是向北,驶离了平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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