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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娘用力捏了一下，低声吩咐说：“不怕。” 谈镜合却陡然害怕起来，他发着抖，被三姨娘拉进了仆人卧房。 这是给几个丫头睡的铺子。此刻，屋里只有一个丫头，坐在有些凌乱的床上，睁着幽幽的大眼睛。 踏入房中，谈镜合陡然觉得有些憎恨，也不知道这恨从哪里长出来。他明明连事情始末都不清楚，但当他看到屋里的那个女人，心中就开始有恨意。 在床沿坐着的是许久未出现的田夏，她之前请了长假，大家便都没有深究。她本是个秀丽女子，若正常出嫁，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可人疼的新妇。可她现在脸颊发肿，身体微胖，岔开腿坐在床沿，双手扶着那个大起来的肚子，硬生生挤进了谈家。 瞧见谈镜合走进来，她面无表情的脸仰了仰，无神的双眸望向昔日的少爷。 谈镜合盯了一会儿她的肚子，忽地别过头，就要往外走。三姨娘却攥紧了谈镜合的手，她红着眼，要谈镜合留下。 外头的佣人们探着脑袋，一个个都想看里头的人。却只见少爷在门口一阵挣扎，最后面色难看地走了进去。三姨娘转过身，“啪”地关了门。 探究的视线被阻隔，田夏左右看了看，对屋内的虚空开了口。 “孩子是少爷的。” 谈镜合走到床前，迅速郁积的恨叫他浑身发抖。他盯着田夏那张苍白的脸，牙齿咬住舌头，强忍了半天，忽地抬起手，在田夏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田夏一下子偏过脸去，脸上的红指印清晰异常。谈镜合阴狠地盯着她，还想再打，边上的三姨娘挡在了他们中间。 “先把事情捋顺。”三姨娘拖来一条凳子，把谈镜合按下，然后自己坐到了田夏旁边。 谈镜合偏着头，不愿再看田夏，这事便由三姨娘来问。三姨娘上下打量了田夏一眼，抬手搭在田夏的肩膀上，问： “是哪个少爷？” 问题一针见血，叫谈镜合轻蔑地哼了一声。田夏咬了咬唇，沉默半晌，缓缓吐出回答：“二少爷。” 三姨娘的手指在田夏肩上点了点，似是满意这个回答。然而，田夏又继续说：“但也得是大少爷的。” 谈镜合唰的站了起来，阴沉地望着田夏。田夏眨了眨眼，从容又麻木：“二少爷不会认的。他是正人君子，在外保持着良好修养，不能和一个他房贱婢有情。他还未娶妻，若认了这孩子，就是极大的污点。” “那就能是我的？”谈镜合伸手指着田夏的鼻子。 田夏惨淡一笑：“少奶奶逃走，私底下又常出入风月场所——这样的男人和屋内婢女同房，又有什么稀奇？我记得小菱刚来家里，就被少爷叫去房中。难道在其他佣人眼中，何事都没做麽。” 谈镜合双唇颤抖，竟说不出话反驳。田夏明明知道他晚上喜欢搂着人睡……她明明知道的。 然而，田夏只是一字一顿地说： “我是大少爷房中的人，这孩子，就得说是少爷的！” 谈镜合心中暴怒，踏上前就要掌掴田夏。旁边的三姨娘却迅速拦住了谈镜合，一脸凝重地警告他：“好歹这是谈家的后代，你就要这么打了？” 谈镜合胸口起伏：“她说是就是？我看不过是外边野男人的种，要来找个金靠山！” 田夏抬起下巴：“若大少爷真不信，可以去问问您最心疼的阿著——他那日为何要把旧美人榻送到我屋子里？不过是看到我和二少爷在上头，嫌脏罢了！” 听到阿著的名字，谈镜合身子晃了晃，口腔变得干涩。 是，他记得，那日阿著莫名说要把美人榻换了。他是毫不在意的，只觉得新美人榻好看极了，却从没想过背后有这一层深意……阿著……谈镜合忽地捂住自己的脑袋，脑中思绪如水瓶晃动。 “阿著……” 他在房里来回走动，如疯癫般喃喃自语。三姨娘赶忙上去扶住他，他却猛然回头，拽着三姨娘的手，说： “我记起来了！” 三姨娘心里担忧，用力把谈镜合压回凳子上。谈镜合不再动作，乖乖坐好，眼睛却不断流出泪来。断线般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他的衣服上、手指上。 当日在青泥山的一撞，把他一个月的记忆撞没了。直到今日，他才恍然记起全部的事情。尤其是在玉安楼那日，他当着江煜的面将一切事情推给阿著，极力撇清自己和小厮的关系，最后迎来了阿著失望的质问： “钢琴对你来说算什么？” 这突然回到他脑中的回忆让他手足无措，他要被满满的愧疚和不安压倒。阿著的冷淡是应该的，因他谈镜合从未珍惜过阿著的喜爱！ 旁边两个女人缄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三姨娘以为谈镜合是因田夏而委屈，十分心疼，便拿帕子擦谈镜合脸上的泪，同时温声劝道：“圆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是，这孩子若真是我们谈家的子孙，田夏又已经显怀……” 三姨娘看了一眼田夏的肚子，狠了心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喜欢阿著，把他要过来，我们都允了。只是今日的婚礼，你得纳田夏为妾，叫这谈家的孙子名正言顺地生下来！” 谈镜合却用力摇头，泪珠接连涌出。他哭得满面水痕，哑声反抗说：“不行！我不能再负他一次！” “镜合！”三姨娘急切道，还想再劝，谈镜合却像幼兽一般疯狂挣扎起来。他撇开三姨娘的手，踢翻凳子，快速向外奔去。 这次，他不是逃。 /NEWS/ 《烈报》消息：本报老板谈圆先生即将成婚，特此刊登成婚公告。
第八十三章 风云旋涡 ===== 谈镜合推开卧房的门，从昏暗的小房间冲到外头明亮的空地。 若干仆人打着灯笼站在两侧，中间留出一条道，直往外延伸，伸到某双靴子上。 谈父身着一件老旧发白的长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他将胡子剃了，露出沧桑却仍英俊的容颜。 谈镜合看到父亲，登时愣住，心中委屈忽然暴涨。他重重呼吸一下，攥紧拳头朝前跑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地如小牛般撞到父亲身上。 谈父不躲也不闪，任凭儿子将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谈镜合扯着父亲的衣衫，口齿含糊地重复：“我不！我不！” 谈父沉默地望着镜合，最后伸手按住儿子的肩膀，宣布道：“你不得不。” 谈镜合微张着嘴，脸颊上脆弱一闪而过。他扭着父亲的衣服，将父亲的衣衫揉得皱皱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姨娘给我筹备婚事，你也不出来阻止！谈韦肯定早就和你说了！” 越说越是悲愤，谈镜合皱着五官，摇晃父亲的手臂，又冲父亲拳打脚踢，如幼童般，无力地撒气。 谈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沉声回答谈镜合：“无论如何，这女人你必须收下。” 四周的灯笼照出一片亮光，叫黑夜那般刺目。谈镜合站在光中央，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我不要——” 他崩溃大喊起来，攥紧拳头弓起身子，满脸泪痕地朝父亲反抗。 他好像站在一个四面惨白的盒子里，贤德康正的光团淹没了他。哪怕他高声大喊，周围的人也听不见他的抗议。他怎么拒绝，一切事情都会按照别人的意思进行。 “把少爷带回主卧。今日，是大少爷和田夏姑娘的婚礼。”谈父抬了抬手，冷静地吩咐下人。 谈镜合喘着气，呆呆地望向父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瞬间脱了力气，不再大吼大叫、拳打脚踢，如同孩子对父亲那般表达拒绝。这不再是父子间的对抗。他握起拳头，身形摇晃，脑中渐渐生出前所未有的敌意。 听到老爷指令，周围的家丁犹豫了一下，没敢立即上前按住少爷。谈镜合便趁机闪过父亲，不管不顾地开始狂奔。家丁们才反应过来，不用老爷指令，立刻追上去。 泪水已经不再流出，谈镜合红着眼朝外跑去。他没有什么想法，身体如他内心的狂潮，不用指令，自动朝新闻街涌去。 他想见阿著，他想告诉他，今天是他们的婚礼，谁都不能夺走。 他在夏之暮的夜风中拼尽全力朝前奔跑，以期用自己的双腿挣脱桎梏，奔向甜蜜的梦境。 可当身后孔武有力的手出现，他如破布娃娃一般，被拖回去的时候，他望着前方漆黑的夜色、萧瑟的路灯，麻木的眼又一次落下泪来。 - 夜色绵延滚滚，未开灯的汽车静悄悄驶进11区。 三点钟，洛归归等在某公馆门口。他看着某辆汽车稳稳停下，车门被打开，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伸出来，踩在11区的大地上。 洛归归上下打量那人一番，撇撇嘴，走上前去。 公馆最大的房间里，男人脱了西装，黑色衬衫包裹着健美的身躯。他手中夹着一只雪茄，双腿交叠靠坐在单人沙发中。 洛归归把手里的名单递给他，就在旁边的凳子上乖乖坐着。等男人把名单看完，他已经磕着下巴，不知今夕何夕。 “洛归归。”男人抽了一口雪茄。 洛归归猛地惊醒，一睁眼，那张名单就贴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洛归归把名单拿在手中，顺便嘀咕一句：“不知道北府派你过来干什么。” 11区疑有麻党作乱，北府甚为重视，便派遣官员下访调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回国不久的外交官洛期，洛归归的亲哥。2区是平国最大的军阀盘踞地，洛家正是2区名门。 “看着离谱。”洛期转了转雪茄。 洛归归斜了他哥一眼，但又不敢造次，把名单展平，仔细看了一眼。 “11区麻雀人员名单……谈旭能……顾子规……” 诺温给他的材料不包括这个名单，只是向北府表示11区有发现大量麻雀。直到今日，北府所派的官员下访，柳菅才亲自过来递了最后的名单。这名单洛归归不感兴趣，直接给了他哥。现在一看，倒是…… “若谈家真是麻雀窝，不是我一人能处理的。”洛期说。 洛归归皱着脸，飞速思考了一会儿。这名单若真属实，诺温为何要把谈家供出来？这名单若是造假，诺温为何要诬陷谈家？总而言之，诺温为什么要把谈家的名字挂出来？谈镜合，不是他的漂亮宝贝麽…… 洛归归按着头发，仔细回溯。 认识阿著之后，他本想找人调查一番，谁知阿著主动前来找他，并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两人很快达成合作。 于是，洛归归暗中散播顾子规和秦弓的桃色绯闻，按照诺温写的文章制造“秦弓是麻党”的流言。这些动作，对2区洛家来说，都是为削弱11区军阀的威信。可问到诺温要这么做的原因，他却四两拨千斤，只说想搅乱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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