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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著！”谈镜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声喊了喊那人的名字。 他们闹了一会儿，回到编辑室，谈镜合抓着段刻的衣摆，不忘追问：“外公没想过什么啊？” 段刻看了看旁边的阿著，挤眉弄眼一阵，然后转过身，在谈镜合头上敲了一下。 “自己猜去！” 谈镜合捂着头，皱眉看看段刻，又理直气壮地看阿著。他不明白段刻这是什么意思，但也顾不上了。他既然已经在众人面前说要将阿著迎做内人，这事就不可能算了。 谈镜合在新闻馆窝了两天，估摸着他爹应该平静一些，就在某个夜晚带阿著悄悄回了家。 他像一个携丑媳妇回家的窝囊儿子，先叫阿著在院中等待，自己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他爹的院门。 “少爷！”院里打扫的小丫头响亮一嚎。 “嘘！”谈镜合打了个手势，然后问：“老爷在干嘛呢？” “书房呢。今日老爷寻到一本好书。” “……那我就不叨扰他老人家了。”谈镜合想了想，打起了退堂鼓，“明早我再来。” 话毕，那小丫头还是支着大眼睛看他，好像很不明白。谈镜合又补充说：“天也黑了，早些休息吧。” “可是……”小丫头歪了歪头，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里头就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小丫头立刻跑到屋内，没多久扶着谈老爷从书房走出来。 几日不见，谈镜合竟从他爹脸上发现愈发深刻的皱纹。谈旭能掩唇咳了一阵，说：“我已嘱咐过……” 夜凉，父亲只披着一件褂子，声音颤抖，却带着严厉：“等你回家，不必耽搁，立刻见我！” 说罢，父亲又极重地咳嗽了一声，像要呕吐一般弓着腰。稍缓一阵，他命丫头拿了拐杖来，撑着走向后院祠堂。谈镜合中途要扶，他也不让，只是沉着脸，十分灰败的模样。 谈家祠堂立在园林最后，被几棵柳树遮着，白墙在月光下留有斑驳的圆影。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气，只派遣佣人定期打扫，是很受冷落的样子。然而，哪怕西洋风气传入平国，传统成为人人嫌弃的旧玩意儿，只要这个小小的祠堂还坚立在这，老祖宗的礼法就要一直遵行。 谈镜合跟在父亲身后，见父亲在祠堂门口站定，胸腔中的咳嗽又要冒出来，父亲拼命遏制以至额上青筋乍现。谈镜合忍不住上前一步，父亲却倏忽抬起手中拐杖，用力推开了祠堂大门。 祠堂里红色的蜡烛燃着平静的火光，一位位谈家先祖的牌位被供奉于此。那些陌生的名字代表着一代又一代的故事，此刻都销声匿迹，安静地注视着后来的小子。 “进去，跪下。” 父亲拿拐杖敲了敲门槛，始终未看谈镜合。 - 地是冰凉的，哪怕在夏天。 谈镜合踉跄走进祠堂，“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他缓缓抬起头，面前立着一陈旧的红木供台，台面两侧点着蜡烛，中间是一个金色的大圆碗，里头插着香。大圆碗旁边是两只摆供桃的小盘。后面还有几盆花，被烛光照得像是假的。 供奉牌位的地方很是耀目，一张张金色的牌位摆得整齐，被左右两侧柱子上漆制的神仙画像保护着。这柱子上的画像是谁呢？谈镜合不认得，只猜一个是文星，一个是武星。 这屋里只有红烛的光，叫那些燃烧的香、寂静的牌位、沉默的神仙，显得又亮又暗，好似黑洞洞中的一双双红色大眼，诡谲地盯着谈镜合。 谈镜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跪下的膝盖，不舒服。 后头传来脚步声。父亲走了进来，还有赶来的家中女眷。几个女眷等在门边，父亲独自走到里头，在谈镜合身边站定。谈镜合只能瞄到父亲的腿，好像自己只有几岁，被父亲牵着一般。然而他已经长大了，今日他是来接受宗法责备的。 “列祖列宗在上。” 父亲说了些什么话，后头站着的三姨娘递过香，父亲举过头顶供了一下，又对着牌匾和香炉拜了拜。 新香燃得很好，空中的味道开始有些微的不同。谈镜合感觉头晕目眩，他晃了一下，忽地被人扶住。三姨娘矮腰看了他一眼，然后快步退到门边。 “今我谈旭，携不孝子谈镜合来此领罪。竖子顽劣，终日一无所成，却染上恶习，喜爱男子。自古男女为正，阴阳相合。阳阳相伴，此乃大罪！” 谈镜合低头听着，被“大罪”二字弄得怔了一下。 “谈家人丁稀薄，故家法严厉，为要督促小辈走上安康大道。今在列祖列祖面前，将以家规惩戒逆子谈镜合，直到他认错悔改！” 父亲说完，转头看了一眼三姨娘。三姨娘踌躇了一下，转身进入旁边的小房间，不一会儿，拿了一条长鞭出来。那鞭子黑粗如蛇，谈镜合瞟了一眼，面色凝重起来。 可父亲却说：“不是这个。” 三姨娘抿了抿唇，转身回去，又拿了一个物件出来。 那是一个粗棒，头细身粗，带着尖钉。谈镜合虽说见识浅薄，但也看出这物件之凶煞。他皱眉低下头，双手不自觉抠弄着地面。 父亲拧眉拿过这狼牙棒，铁质物件抵在了谈镜合的背后。 “你若发誓，不再喜欢男子，这一棒就不落下。” 谈镜合不用想都知道那狼牙棒的威力，他两眼盯住狼牙棒，瞧见上头的尖钉，怕得面色发白。可他最后只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 见谈镜合始终一言不发，父亲面露恼火，他用力握住那狼牙棒，胳膊向后一掼，飒地抬起手，将这又粗又扎的一棒用力捶向谈镜合的后背。 一时间，似有无数粗钉被生生钉入皮肤，铁棍的力道还要往前冲，似要将人小小的身躯穿过，成一个破布娃娃。铁棍还没停下，谈镜合已经猛地向前扑过去，他伏在地上，脑中一阵黑影轮换。 父亲别过眼，不看谈镜合狼狈的样子，只是看着那幽幽的供台，厉声问： “我再问你一次！你若娶正妻，这一棒就不落下！” 谈镜合皱着眉，双手撑着地面，像黏在地上的糖一般无力。耳朵里父亲的话语嗡嗡作响，周围女眷的目光沉默忌惮。谈镜合心里发冷发疼，他一抓地面，握成拳头支起身子，嘶哑吼叫一声：“你打！” 谈父瞳孔发颤，瞪视儿子。 此时，祠堂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今夜谈镜合去父亲院中前，叫阿著在屋里等待自己的好消息，还说什么事一成便叫“丑媳妇”过去。可阿著没等到好消息，却等到了这一坏事。来通知他的仆人一说完，阿著就连忙起身，飞速往后院赶。 来到祠堂，他站在外头，正看到这一幕。 谈旭能身子颤了颤，旁边三姨娘上前想扶，被他一把推开。他转了转手中的狼牙棒，然后用力捏紧。看着地上倔强的谈镜合，谈旭能眼中迸射出失望与无奈，他高高举起手，咬牙喝问道： “谈镜合！你若将那小厮赶出家门，这一棒就不落下！” 阿著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他看着祠堂，盯着里头趴跪着的那娇贵少爷，那是他的少爷。 谈镜合喘着粗气，狼狈地趴在地上。他能感受得到，后背渗血，是父亲的狼牙棒在他身上挖出了窟窿。他疼，他怕，他想逃，他想顺着答应父亲的问话，好从这铁棒下逃脱。可是他的心脏却疯狂地跳动着，那咚咚咚的声响盖过了身体的疼痛，拼命地提醒他，如果他敢逃，他的心就会再次出现破洞，永远都无法修补。 谈镜合有些疲倦地合上眼。他伸开四肢，在地上趴好。这场景让他想到当时去霍西矿，他被矿工打了，就这样趴在席子上，阿著给他上药。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对父亲说： “我就要他。您打我吧！” 段刻问镜合外公，镜合公然宣扬喜欢自己小厮，还要将人当做正室带进门。这事您老人家怎么看？ 外公说，我想过镜合会如他母亲那般另类，但我没想到镜合会不躲不闪。我本以为他软弱又圆滑，是个矜娇的少爷呢。这回，是外公小看他了。 父亲高高抓着狼牙棒，他的手隐隐发颤，手臂也显现出紧绷。周围的女眷都怕得捂住了眼睛，外头站着的阿著悄悄摸过鼓起的内兜。周围一时紧绷如弦，半晌，父亲的手却仓皇地落下了下来，那手臂在空中无力地晃了晃，是父亲的落败。 “当啷。” 父亲松了劲儿，狼牙棒被扔到地上。他又佝偻着咳嗽了好几下，稍许平静后，他转过身，背对着谈镜合，看向外头漆黑的夜空。 夏夜月亮皎洁，照进幽幽的祠堂，叫父亲的身子形成一个虚黑的影儿。谈镜合扭过头，呆望着父亲的背影，听见他说： “我管不了你了……你走吧。” 谈镜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再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便如离水的鱼跳跃起来。可他终是离水的鱼，勉强要起来，又摔下去，如此两遍，谈镜合干脆便扭着头，对父亲大吼： “我不走！我是你谈家的少爷，家人、内人，我什么都要！” 父亲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谈镜合一眼。那一眼像是疼爱，像是烦恼，又像无计可施。然而下一秒，父亲便厌烦地一甩手，冷声道： “等你伤好了，就带着你的小厮滚出去！” 说完，谈旭能就往外走。 “我就要缠着你。”谈镜合不服地喊了一句，没人回他，倒是三姨娘等人快步上前，要扶少爷起来。 这时，呆站在外头的阿著才反应过来。他立即跑进祠堂，从女眷手中夺过谈镜合，小心地把人背上。周围女眷看着他们的背影，都感慨地议论，说像是猪八戒背着美娇娘。 回去的路上，谈镜合才切实地感受到了伤口的疼痛。他垂着眼皮，脑袋耷拉在阿著的背上。 阿著快步往回跑，嘴里说着零碎的安慰：“快了，快了！” 谈镜合扯了扯嘴角，笑容如轻飘的羽毛。夏夜天空晴朗，星辉洒满大地，勾着两人的身影。 “阿著……” 谈镜合小声叫了一下阿著。 “嗯？” “我跟你说过吧……我哪里做得不好，一定给你赔礼道歉。然后，我会改掉我的毛病。” “嗯……” “我做到了，阿著，我没有搪塞你喔……我做到了。” “嗯，镜合最乖了。” /NEWS/ 《日不落新闻》消息：军情快报！秦军橄榄园第一战，惜败！
第七十九章 彼岸 = 消毒，上药，包扎。 所有佣人都清走，阿著有条不紊地完成医生所吩咐的任何要求，最后将医疗垃圾收拾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谈镜合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阿著站在床边看着睡着的人，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可是他却一直保持着注视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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