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霍西村离此地不算太远,这位老师竟如此着急过去,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我倒不急着离开,甚至还苦于此地没有旅店。不知能否借您屋舍叨扰一夜?劳烦您了。” “当然。您有什么需要都可问我。” “多谢。” 李氏温温柔柔一笑,秦升也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柳菅低头喝茶,睫毛微颤。 白日的话语在脑海中轮转,秦升坐在桌边思索良久,然后坐到了床边。柳菅已经在床上躺好,早上赶车,现在有些乏了。 秦升侧眸看了柳菅一眼,心中似乎有什么疑问,但还是压了下来。柳菅瞧见他的神态,眯着眼微微一笑。 “想什么?”柳菅困得不行,眯着眯着闭上了眼。 “一位母亲,怎么舍得和儿子站在对立面。”秦升喃喃。 “你问我?”柳菅不可思议。 “我自小没妈,没什么经验。”秦升说。 柳菅心说那你就知道我有妈了?抿了抿腮帮,柳菅说:“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娘给我留下的印象就一个。” “嗯?”秦升问。 “拼死要我活下去。”柳菅嘻嘻一笑,说完就转头睡了。 没多久,11区的某乡下迎来了清晨,晨光照着此地的生客们。 昨日被打,谈镜合腰酸背痛地醒过来,发现阿著正坐在自己身边啃玉米。 “早饭了?”谈镜合微微转身,缩在阿著身边,揪住阿著的衣角。 “快起来吧。”阿著压低声音道,“包工在里头呢。” 谈镜合在草席上躺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远处包工的视线紧接着追了过来。那就是昨日被谈镜合砸伤的包工,他一只眼用白布捆着,另一只眼朝谈镜合这边露出凶恶的光。 “啧。” 谈镜合感受到那边的目光,登时来了脾气。反正昨天就已经积累了很多关于矿工生活的新闻素材,现在他谈镜合还真懒得待了!他一个谈家大少爷,没事来这里受什么罪。早知道叫萧呈唤来了。 “阿著。”谈镜合就是不起来,又躺着揪了揪阿著的衣角。 “嗯?”阿著挑了挑眉,眼睛观察着不远处的包工。 “我不想玩了,咱们回家吧。”谈镜合说着,朝那包工冷冷一瞥,打算继续躺着。 那包工本就一直盯着谈镜合,被这样一瞥,立刻蹬蹬蹬来到谈镜合身边,剩下的那只眼简直冒着火。他一脚踹向谈镜合的脑袋,大声吼道:“瞧谁呢?你知道爷爷我是谁吗?” 谈镜合躲过那一脚,耳朵还是被擦到了,火辣辣的。他裹着麻被坐到一旁,不爽地回击:“你谁啊?动不动就踹人、抽人,天皇老子啊!” 包工插起腰,牛气十足大吼道:“这矿山是11区首富谈家的,我他娘可是谈家四姨太奶妈的亲外甥!” 谈镜合看着那个包工,眼睛都直了。 /NEWS/ 《烈报》消息:闽居巷有一小屋闹鬼,接连五个做法的道士被鬼附身,惨死小屋。现小屋空置,无人敢闯。邻里皆收拾行囊。
第五十章 黑影暗涌 === 包工长了张长脸,和他的竹竿身材交相辉映。他额间几条抬头纹很深,眼白上满是红血丝,蒜头鼻又大又圆,简直要拱到谈镜合头上。 原来这就是那11区首富谈家四姨太奶妈的亲外甥?那我谈镜合还是老舅爷呢! 谈镜合心中思绪轮转,面色阴晴不定,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瞥见后头薄天啸的脸。薄天啸紧抿嘴唇,不断做出制止性的手势。 片刻后,谈镜合站起来,包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以为谈镜合又要干嘛。却听见谈镜合和气认错道: “老舅爷,是我错了,不该看你的。” 包工冷嗤一声,举止又恢复了嚣张,他说:“你小子牛掰啊,一来就敢袭击包工。要不是最近人手紧,看老子不把你送去吃牢饭!现在赶紧给我起来,干活!” 谈镜合还有话,但此刻却个没形状的白面团子,软声问:“包工,我这浑身上下都是伤,做得也不好,想辞了这份工,您说行吧?我昨天做这么多,不要一分工钱。” 那包工的嗤笑却更加放肆。他伸出食指,在谈镜合面前左右摇摆。他的声音像是坏了的木凳子,人一坐就吱吱叫。 “狗养的,青天下做什么白日梦!”那人呸了一口唾沫,“想来容易,想走难!” 谈镜合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阿著也是类似的反应。看见他们的神色变化,竹竿包工心情愈发昂扬。他背着手往外走了几步,满脸笑容并宣布道: “昨日有人弄伤包工头,老板们很生气,已经派了几个保镖下来看守。各位,都好好干活,想打人的,想跑路的……都他娘给我老实点!” 那竹竿包工陡然一喝。 一众矿工又惊又恶寒,但只能忍着不做声。谈镜合也压下情绪,阿著暗暗握住他的手。 包工走后,大家各自收拾。谈镜合把裤子穿好,然后弯下腰,在阿著的玉米上咬了一口,又趁人不注意,扭头在阿著脸上亲了一口。阿著怔住,想到今早谈镜合仍是没饭吃,立刻把整个玉米递给谈镜合。谈镜合摆摆手,起身理了理衣服。 阿著问:“真不回了?” 谈镜合点头:“这想走也走不了啊。不过事情没算办完,多留几天也行吧。” 阿著以为他说新闻,心中倒是愈发诧异。 第二日的苦工皆埋头干完,矿山外头齐刷刷一排的保镖看着,无人生事。晚上歇工,众人拿着大白饼在凉席上闲话。谈镜合终于分到半个白饼,像是见了白糯的桂花糕,囫囵吃了,倒在草席上就要睡。 阿著的手却拉了拉谈镜合。 谈镜合扭过头看向不远处。薄天啸拿着煤炭,又站了起来。他还是“识字课”的老师,教了大家“爸爸”“妈妈”怎么写,然后说: “兄弟们,后天就是花朝节,霍西村有片漂亮的花林,好多乡镇的人会来游玩。” 矿工们也知道花朝节,不过那都是别人少爷小姐的消遣,与他们无关。 “我和小霍几个人打算一块请假休息一天,去逛逛花林,在花朝节活动里买些好吃的。大家伙有没有要一起去的?听说特别有意思,咱们这里很多人都没去过吧。” 有个工人笑说:“波叔,到时候有镇上的小姐,真的吗?” 周围的工友们齐齐推他:“人家瞧得上你嘛!” “大家伙每月有假期,要是请假的话,咱们最好一起。这样包工也好做事,就会对大家脸色好点,假期容易允准。” 此话不错,若是这个矿洞的工人都请了假,那这边的包工基本也是休息一天的。 “若是都请,明天我替大家去跟包工说。”薄天啸主动包揽。 工人们每月有几天自由安排的假期,花朝节在二月初,众人的假期基本都还在。见薄天啸这么积极,大家也都来了兴致,纷纷说要去。毕竟里头很多工人都是背井离乡过来打工的,少见本地的游玩活动。 “那不去的举个手吧。”薄天啸扫了大家一眼,几十个人就一两个不去的。薄天啸心中宽慰,正想结束今晚的课堂,后头竟有人缓缓升起手臂。 “波叔,我没办法去的。”谈镜合趴在草席上,盖着土色麻被,略显滑稽。他继续说:“我浑身是伤啊,不乐意出门。” 阿著也点点头,说:“我得陪他。” 薄天啸的目光从远处投向谈镜合。薄天啸身后是煤炭写的黑字,身前是黑乎乎的工人,这目光好似也擦上了黑粉,幽幽笼罩着谈镜合。 谈镜合却像没事人,冲薄天啸微微一笑,然后收回视线,躺着吆喝了一声:“大家伙玩得开心!”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对花朝节充满了期盼。 当夜,谈镜合睡得极不安稳。家里精致明亮的生活和矿地里昏天黑地的生活在他的梦中轮番上演。 凌晨两点钟,他忽地从梦中惊醒,正想朝阿著的怀里拱拱,忽地感觉到不对劲。谈镜合坐起身,猛地一惊,他瞧见不远处的铺位上坐了个人。 那人是一团黑影,手里拿着什么烟,一口一口抽着。谈镜合观察了好一会儿,正打算当自己是做梦,那黑影却忽地开了口: “阿圆,起夜吗?” 谈镜合吓得浑身一哆嗦,就是原本不想起夜的,这会儿估计也被吓出尿意了。 谈镜合重叹一口气,把阿著的手塞到被窝里,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天空并非一派漆黑,甚至看起来有点发白。远山的轮廓在夜里似是不真实的线条,连周围的矿山也略显模糊。山中的冷风吹来,谈镜合缩了缩肩膀,偏头看向那个人。 薄天啸手里的香烟还没有抽完,他低头深吸了一口,在凌晨的料峭中缓缓喷出一长道白气。 “老师……”谈镜合缓缓开口。 “你永远无法和下面的人们一道,是吗?”薄天啸蓦然打断。 谈镜合有一丝哑然。他斟酌了一会儿,说: “我听说大洋的彼岸,在某些国家仍有人像养畜生那般养奴隶,干各种非人的活计。我为那些人惋惜,但……惋惜终究是惋惜。” 薄天啸捏着烟管,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镜合,那些人在远方,可有些人在你身旁啊!” 谈镜合低着脑袋,过了一会儿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看向远处山丘的暗影,低声说:“老师,此远方非彼远方。” 谈镜合拒绝了去花朝节的提议。他是含着金汤匙出声的大少爷,他和那些工人们隔着远远的距离,这绝对不是单靠共情可以缩短的。饶是这些工人们就睡在谈镜合身边,对于谈镜合来说,也不过是几日后就会忘掉的“远方”。 薄天啸心中烧起无端的火,他不甘质问: “谈圆!若是许多年后,此刻在你脚下的工人们站到了你的上面,你还会这般气定神闲吗?” 薄天啸负气一问,倒是让谈镜合的神色覆盖上了真正的冷漠。他在一边蹲下,随手玩着地上的石子。 “若老师只是希望某一批人成为新的掌权者,那老师这些运动,倒真毫无意义。” 谈镜合扭过头,看向薄天啸的神色有些怜悯。“无论老师的运动是否成功,站在塔顶的人总是少数。所以无论那些斗争的人持着什么理念,我都不会为谁而战。” 谈镜合的目光直击心底,像兜头冷水,让薄天啸心中发起的意气全数浇熄。 是,若他薄天啸只是为了击倒北府,换一批掌权者,倒不如直接投奔军阀。但他之所来到这矿山里,他之所以和这些工人们同吃同住,根本目的不是“权”,而是“人”啊…… “现在老师还要劝我去参加花朝节的游玩吗?哦,或者说,现在老师还要组织工人们花朝节去游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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