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不得不承认,这人和莱希特先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他也必须表示,这人身上的气质和莱希特先生相去甚远。 算了。失望的谈镜合在心中自我安慰。能找到一个相像的就不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谈镜合问,语气中有些藏不住的嫌弃。 “他没名字。”棉棉帮忙告知。 谈镜合把棉棉抱起来,转身看向奶妈,“九妈,带棉棉出去玩吧。” “诶!”九妈忙把棉棉抱过来,转身出去了。她们仆妇没见过太多洋人,对洋人是又厌又惧的。 屋子里只剩下谈镜合和那个陌生男人。谈镜合在床榻边坐下,他的视线飘忽,一会儿看看男人,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向枕头。他问:“听得懂平语吗?” 男人神色间略带抵触,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谈镜合点点头,说:“谢谢你托住棉棉,救了他一命。该有的答谢都不会少。只是......” 谈镜合歪了一下脑袋,他俯视地打量着男人,眼中有些探究。“你怎么会在我们谈家的宅子里?” 男人静静地瞧着谈镜合,面上仍旧死气沉沉,像是经历了很多磨难。 “说吧。你救了棉棉,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谈镜合抬了抬手,示意男人说话。 “我是西洋人。”男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平语勉强标准,“跟着主人来到东洋,主人的生意做得不好,把我卖到了象姑馆。” “等等......”谈镜合脸上显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他伸出手指揩了揩鼻头,然后抬脸认真地问着男人:“你?卖到*象姑馆?那店家怕不是要关门?” {象姑馆|男性/跨性别特殊工作者所处的风月场所,唤“相公馆”,又谐音“象姑馆”,意为“像姑娘一样”。} 床上的男人又忽然静默了一瞬,他的面上显现出明显的难堪,很快他便扭过了头,垂下了眼皮。 他低声说:“我确实长得丑,没有客人愿意找我,所以我一直就是干苦力。我逃了出来,被象姑馆的人追,受伤之时翻墙到你家里,掉进池塘。我......我无处可去,就干脆躲在你家了。” “嗯,这样。”谈镜合咬了咬唇,然后又扯了个不相关的问题:“那你叫什么?棉棉怎么说你没有名字。” “我之前的名字不能用了。”男人仍旧一副不愿意多言的样子。 “那......”谈镜合的眉毛跳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缓缓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谈镜合俯身盯着男人:“你跟了我吧,我给你取新名字。象姑馆那边,我也会帮你摆平。”终于寻得机会说这件事了,谈镜合在心中喃喃。 那个男人怔了一瞬,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猛然睁大,绿色的眼珠在这一瞬间居然像空落落的玻璃珠子。下一秒,他低下了头。 谈镜合直起身,他仍旧背着手,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只听见他自顾自说了起来:“你长得著实有些丑,叫‘阿丑’嘛,又怕伤了你的心。这样、不如......叫阿著吧?” 说着,谈镜合偏头看向床上的男人。 床上的男人微微掀起眼皮,正好瞧见谈镜合眼里明媚而跋扈的光。面前这位少爷怕是理所当然惯了,张口就要人家“跟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行为太嚣张。 “如何?”见那人没反应,谈镜合问。 “好听。”那人机械地应了一声。 “必须好听。”谈镜合扬了扬眉,他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向男人,“你呢,也必须跟了我,晓得了吗?” 男人没有做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静默了一会儿之后,男人才抬起头看向谈镜合:“我是个被卖到象姑馆的洋人,你是个大少爷......你应该把我撵出去,不管我的死活,毕竟我是一个仆人,和你们也不是同族。” “所以你很奇怪,我为什么刚一跟你见面,就要你跟了我?”谈镜合略一嗤笑。他似乎总爱做这样娇纵的表情。 “嗯。”男人躲闪地看着谈镜合的眼睛,应了一声。听上去,这人很疑惑,也很怀疑。 “简单。”谈镜合懒洋洋地看向窗外,“我有个梦中情人,你和他很像。当然了,他比你好看多了。” 男人追着谈镜合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晨曦,问:“他有多好看?” 谈镜合脸上忽然显出照人的光彩,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兴致勃勃地分享起来:“我那梦中情人,有着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长一双绿色的漂亮眼睛——不是你这种脏兮兮的绿,是那种像森林,又像宝石的绿色。他的皮肤特别白,嘴唇很红,亲起来很舒服。他长得也高大,抱我的时候,让人特别安心。” 要是那些多嘴的仆妇们站在这里,回去定要耻笑大少爷,说大少爷活像个思春的豆蔻小女,眼睛发光,脸颊还有些薄红。 床上的男人静静地注视着谈镜合,谈镜合站在清晨淡淡的光晕里,描绘着自己的梦中情人。 “我和他就见过一次,算是艳遇吧。后面我一直都在找他,可是没找见。现下遇到你,跟他蛮像的,我就凑活着先把你收了,免得我老要去欢场找兔儿爷。”谈镜合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坐下。 男人忽然被点醒了什么,他皱着眉打量谈镜合,张了张嘴,还是吐出了想问的话:“你所指的跟了你,还包括......夜间的事?” 谈镜合一脸稀奇地看着男人,“不然呢?” “那我对外算什么?”男人又问,活像个去应聘工作的人,那般一板一眼地和雇主谈着条件。 “小厮吧。”谈镜合坐在床上,双腿晃悠悠的。 “我在象姑馆的卖身契,你帮我赎回来?” “当然。主子会帮你赎身的。”谈镜合抬手拍了拍被褥,松松软软,“你问题真多。一般人听说我要他,那肯定立马就答应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男人木讷的脸上霎时多了丝羞恼,他捏了捏手指,像是被伤到自尊般质问:“跟了你,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谈镜合双手朝后撑着床榻,脑袋偏向一边。他瞧着男人,坦然道:“谈家富可敌国,谁不稀罕谈家大少爷我呢?跟了我就是跟了钱,多简单的道理啊。” 现下军阀划区混战,谈镜合听说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基本生存都无法保证。他这样好脾气的阔少爷,多少人争着抢着要抱上来呢。 床上的长卷发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他看着谈镜合,神色有一瞬的复杂。 紧接着,男人说:“看来,我以后的名字就是阿著了。” 谈镜合得逞了,他仰头笑起来,背后是朦胧透亮的晨曦。 - 阿著[zhuó] - /NEWS/ 《十一早报》本报讯:知名文人段刻常年定居篱笆城邦。近日有消息称,段刻爱上篱笆歌女,为躲避洋夫人的怒火乘船回国。据知情人士当场所见,段刻下船时牵着一位年轻少妇,似是船上结识的新欢。
第五章 柳下狐狸 = 今晨的天气特别好,不是那么炎热,空中透着舒展的夏日味道。秦升精心选了一件黑色衬衫,搭配灰色西裤。男子的肌肉健康有力,薄薄的料子负担着一种将欲爆裂的紧张。 他扬着下巴压着眉毛,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满意点头。 秦升手腕拎着外套,右手扭开房间大门。紧接着外头传来一声类似的响动,秦升打开门之后,就看见走廊里站着一身长衫的柳菅。 “你一定要问了,‘柳菅,你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是不。”柳菅抬手揪了揪发梢。现下推广新文化,不许留辫子,很多人多剪了西洋头。柳菅却还留着长发,晚上看简直是闹鬼。 秦升皱眉瞧了柳菅一阵,“你要不寻个时间把头剪了?现下谁还留长发。” “哼。”柳菅阴阳怪气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气,“你们所谓的自由和开放,就是强迫所有人都剪辫易服?” “我没这么说。你爱留长发就长发。”冷声说完,秦升扭过头,就要下楼。 “哼。”柳菅又哼笑一声,扑过来抱住秦升的手臂,“你要出门?” 秦升低头调了调手表的位置,然后斜着扫了柳菅一眼:“昨夜谈家孙少爷落水了,我得去看看。” “我也想去,带我吧。”秦升刚说完,柳菅就接上了嘴。 秦升拧起眉毛,略显烦躁地打量了柳菅好一会儿。直到柳菅都预备放个电眼了,秦升才网开一面般轻轻点了点头。 “行。” 谈家大宅格局开阔漂亮,四处都是假山流水。柳菅左看右看,被秦升按头到了谈家大少爷居所。 小丫头跑到外院去叫少爷,秦升来过谈家很多次,就直接进了内院花园。 里头有一颗桂树,还是秦升和谈镜合一起栽的。现下这棵桂树长得稀疏,秦升站在树边,一边端详着小小的桂树叶子,一边抽着烟。 柳菅挽住秦升的手,本来在说些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忽然踮脚在秦升脸上亲了一口。秦升差点呛住,正转头要瞪人,见谈镜合出来了。 “今天怎么来我家?”谈镜合走上前,他的眼睛不自主瞟向秦升抽烟的手指。 “听说棉棉落水,便来看看。”秦升抖了抖烟灰,沉沉的视线在谈镜合脸上逡巡。 “看什么。”谈镜合笑了,又看向边上的柳菅,“柳先生也来了。” “不用管我。”柳菅嘻嘻做乐,“你们要谈话就去谈。我柳姥姥进大观园,想再逛逛您这气派的宅子,可否?” 谈镜合自然允了,唤了边上的小菱,让她陪柳先生逛逛。柳菅点头,又扬起脸看着秦升,秦升面上没有表情,沉默一秒后,低头在柳菅额上亲了一口。 柳菅又发出一连串的笑,和小菱离开了。秦升低头抖了抖烟灰,抬眸盯住谈镜合。 “昨夜没睡好?”秦升问。 “看出来了?啊、毕竟出了这种事。”谈镜合揉了揉眉心,又说:“你对这柳先生好像挺喜欢,看他对你那么亲昵。” 秦升没说话,直到谈镜合扭头看他的时候,他才说:“差不多,副官们都说近日最得宠的情人是柳菅。” “哟。”谈镜合笑,“您可真是太子爷,还‘宠幸’人家呢。” “您家孙少爷呢?身体好些了吗?” “还好,能下床了。” 吩咐佣人去泡茶并把孙少爷叫来,谈镜合把秦升领进了书房,那里有舒服的藤椅,光线也好。坐在藤椅上,瞧着外头花园里的颜色,吃吃茶,谈谈天,这本应是很舒服的。 秦升走进门,眼睛左右打量起书房里的布局。 这跟前几年没什么变化,谈镜合不那么爱看书,书架上就摆一些有趣的工艺品。陶的瓷的,最多的是木质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和音乐相关的册子,斜斜地摆在书架上,一些乐谱卷起来扔在篓子里、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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