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手里拿着糕点,正要往嘴里送,听到这话手顿了顿,嘴半张着。 “哎呀。”谈镜合把糕点放下来,低着头自顾自感叹,“果然,仍是没有找到啊。还好我没有一见面就问你,免得整晚不开心。” 秦升挑了挑眉:“你说得太笼统,要我怎么找?金色长卷发,绿色眼珠,在西洋多了去了。” 谈镜合啧了一声,马上解释:“不是跟你说了?那人是个大美人,长得惊为天人,倾国倾城!” “得了,这更难找。”秦升抬手推了推谈镜合的脑袋。谈镜合捂着头,吃吃地笑了,只是笑容里有苦涩。 “两年过去,我就是没找到他。现下我也有些妥协,哪怕以后寻到一个和他相像的,我都会欣喜若狂,一定要收了。” “只怕你寻到了,人家不愿意。”秦升双手抱胸,视线转回台上。已经到了故事末尾,快要散场了。 谈镜合卖乖似的笑起来:“你还不晓得我谈圆?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砸上好几箱银元,我也要把美人弄到手心儿!” 谈镜合,字圆,常有小友戏称他为圆圆、圆少爷,都是逗弄人的称呼。 秦升转过头,看着一脸娇憨吃着糕点的圆少爷。 “我在国外给你找人的时候,倒是遇上一个美人。”秦升一错不错地盯着谈镜合,“便收了。” 此时,皮影戏到了结尾,唱词的艺人息声了,人物都退场了。台上奏起结尾的弦乐,台下大家伙站起身要回家。 一片嘈杂中,谈镜合双眼发亮,好奇地看向秦升:“有多美?也是金发碧眼的吗?等过几日我们几个聚会,带来我看看!” 秦升在一派热闹中得到了谈镜合喜气洋洋的回应。秦升微微笑起来,他说:“他今天也跟我出来了,只是不喜皮影戏,自己在夜市逛呢。我跟他说这边散场了来找我。” 说着,秦升抬起头,看向门口,那里果然等着一个人。此人见秦升看过来,抬起手软弱无力地挥了挥。谈镜合粗略一瞧,确实是个美人,只是美得我见犹怜,面含秋水,像是病了个十年八年。 “他叫柳菅。”秦升看着谈镜合。{菅|jian,一声} “确实美。”谈镜合站起身,给出中肯的评价:“不过我还是喜欢那种光彩照人的。” 秦升搂着病美人柳菅,在月影台门口与谈镜合分别。谈镜合潇洒一挥手,坐上了等在外面的东洋车。车夫年轻健壮,拉着就走了,那车子很快变成秦升眼中一个小小的掠动的黑影。 “谈家少爷真可爱,就是不正眼看你。”在秦升怀里的柳菅笑呵呵地说。他一身精致的旧式长衫,被打扮得像个脆弱的瓷娃娃,就是衣衫略有些凌乱。 秦升皱着眉松开了柳菅,低头打量着柳菅的脸。柳菅不怕被看,眯着眼抬头,颇有些搔首弄姿的做作。 “你身上怎么都是汗?”秦升低声问道。 “跑步去了。”柳菅抬手做出扇风状,好像很热的样子,“从这里跑到长熙民居,又跑回来,累死人了。” “神经。”秦升皱眉瞪他,柳菅风情一笑。 /NEWS/ 《十一早报》本报讯:二区贵胄洛归归出入核桃巷子朱颜阁,疑似整容。
第三章 水中月 ======= 夜色正浓,东洋车稳步前行,四周民居多了,愈发安静。 谈镜合歪坐在车上,没有什么表情。 秦升的一言一行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轮转,稍微一深究,就会不自主有些其他的想法。垂下眼睑,谈镜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脸上是一片浓郁的夜色阴影。 扯了扯嘴角,谈镜合轻叹一声。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周遭一片安静,只是谈家大宅不寻常地点着许多灯,里头有嘈杂喧嚷的声音。谈镜合登时有极为不好的预感,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他暗骂一声,跳下了东洋车,快步往家里奔去。 甫一进门,就有一位老爷手下的男仆等着,他跟在大少爷身边焦急地说了事情原委。 原来,今日棉棉在宅子后面的园林玩耍,晚间佣人们发现找不到孩子了。毕竟谈家大宅的园林占地极广,还有大片池塘,小孩掉下去可是相当危险。 现下谈家灯火通明,许多佣人被打发去找孙少爷,还有被打发去池子里捞人的。谈老爷坐在园林边缘的一个亭子上喝茶,几位姨太在边上陪着,都劝他早点去歇息,天太冷,让下人们找就行了。 “那不行。”谈老爷低头品了一口茶,抬起头的时候,谈镜合正好从外头奔进来。 “回来了?快去找吧,免得出事!”谈老爷嘱咐说。 谈镜合与各位长辈点了一下头,也没说话,直接迈开腿往园子里走去。四姨太瞧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说:“还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要说继承家业,还是沉稳点好。我看韦儿就挺合适,顺了二姨娘的性子。”三姨太朗声笑道。 二姨太本蹙眉瞧着院子里纷乱的动静,闻言只是神色寡淡地摇了摇头,并把左手的暖炉放到右手。 夜晚的园林黑黢黢一片,谁都看不见谁,只听见佣人们乱糟糟的喊声。谈镜合喘着气,一边走一边把大衣脱了,用力扔到身后的男仆头上。男仆大叫一声,池塘边几个丫鬟闻声回过头。 这几个是大少爷房里的丫头,瞧见主子来了,可算安定了一些。但又七嘴八舌地自责起来,大意是奶妈发烧,怪她们几个一时没看住,棉棉就自己跑来玩儿了。 谈镜合越听越烦躁,这么大一个谈家,就这么几个丫头照顾小孩子吗?那些个无所事事只会喝茶讲软话的姨太是都死了吗? 满身火气,也不顾这寒冬腊月的,谈镜合三两下把自己的衬衫扒了,鞋子一踹,“扑通”一下整个人砸进池子里。 死气沉沉的冰面立刻砸出一个大窟窿。 丫鬟们全愣住了,在院子里呼喊的佣人们也愣住了。紧接着,院子里喊棉棉的全都成了喊圆圆的。 “少爷!大雪天的您下什么池子!” 混乱嘈杂的喊叫声被冰面隔绝,下水那一瞬间过于寒冷的刺痛开始逐渐麻木,甚至慢慢在某一刹升起热意。眼前是一片浑浊的黑,不知是污泥还是植物的根茎叶,总之有什么东西在河里翻滚着,不停拍到谈镜合的脸上。 谈镜合机械地划着手臂,他忘了一切,他直往池子最远处、最深处游。 不断向前游,仿佛就能找到了。 谈氏家财万贯,一个后院建得堪比皇家园林,大而繁复,且所有水都是活水,四处连通,无边无际。 大少爷跳下去好一会儿都没见什么动静,他房里的几个丫鬟简直要急哭了。有一个机灵又冷静的实在看不下去,转身跑出去搬救兵。岸上还站着几个佣人和长工,他们都忍不住想,孙少爷掉下去之后,万一给冲到了园林最边缘,然后又冲出了宅子,飘去了护城河...... 若是这样,孩子肯定没了。或者等不到这样的情形,单是寒天的冷意,都能把人活活冻死。这些做苦工的佣人,小时候见惯了冻死的饿死的,最是明白不过。 而回廊那里坐着的老爷和姨太,便是不晓得怎样的心情了。 等了好久,院子里愈发寂静,夜色隐秘而悲哀地罩住众人。在有人开始盘算圆少爷会不会也就这样没掉的时候,某处莲花池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左边?是,左边——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谈镜合猛地停下来,伴随着哗啦的水声站起身。他在荷塘里站定,极力调动着听觉和视觉。是孩子的哭声吗?还是外面的野猫?亦或是他的幻听? 这大概是一个莲池,并不很深,谈镜合能勉强站着。只是荷叶的枯枝纷乱缠绕,池面上又浮着薄冰和残雪,天还黑,不容易找人。 谈镜合胡乱摸索着,把碍事的荷叶枯枝都扒开。可是找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棉棉的身影,偏偏这时,刚刚游泳的疲惫又爬了上来。谈镜合手臂无力,心里焦灼,情绪即将崩溃。 在谈镜合咬牙切齿,压抑焦躁的那瞬间,他忽然后脚一滑,狼狈地朝前扑过去。 他没有倒在莲蓬里。 他触碰到了一堵温热的身体。 谈镜合拥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放空。 在能够思考发生了什么之前,呛了一口池水的谈镜合猛地咳嗽起来。他抓着前面的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咳得昏天黑地。 站起来之后,谈少爷才觉得难堪。他揪住旁边的荷叶,捂着嘴巴,费劲地看向前方。 天太黑了,看不清什么太真切的。只见一个长长卷发的男人坐在池塘的边沿,虽然侧对着谈镜合,但依稀能看出来这人个子高挑,身形宽阔而修长。惹人注目的是,男人僵直地靠着池边墙壁,手上托着一大张荷叶。 荷叶上......是哭哑了蜷缩着的棉棉。 谈镜合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这一幕似曾相识,又让人不敢置信。他只能凭借最直观的指令,走上前先把棉棉抱下来。 “爹......”棉棉嘶哑着嗓子,本能地搂住谈镜合的脖子。小孩子浑身滚烫,像在谈镜合怀里塞了一只又软又热的糍粑。 谈镜合的思绪瞬间被棉棉拉走,他紧皱着眉,也从旁边掐了一张枯干的莲叶,托着棉棉快速往岸上走。 等他到岸边的时候,好多佣人提着灯笼围在那里,几个姨太围着谈老爷站在最中间,探头瞧着池子里的景况,笑叹着说“万幸”。 谈镜合把棉棉举到了岸上,他的丫鬟赶忙过来抱起孙少爷,送到先前请来的医生那里。 远远凝视着棉棉回到光亮下的小脸,谈镜合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了一些。 “阿圆,你也快上来啊。”二姨太说。 抿了抿唇,谈镜合扭头看向刚刚发现棉棉的地方。饶是周围提了灯,仍旧看不到池塘的角落里有个男人。 谈镜合心里波澜起伏,大脑思绪纷乱。他深吸一口气,又转过头,去找那男人。 像,太像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池水,谈镜合拇指掐着食指,极力朝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找了两年,甚至让秦升帮忙去国外找,都没有找到一个和那人相像的。今日棉棉遭的这场祸事里,居然让谈镜合遇上了一个极为相似的人。 越靠近小荷塘的深处,谈镜合的心跳声就越响。夜色如织,仿佛大网隔绝了俗世,只剩下谈镜合内心赤裸直白的悸动。 会是他吗?金色的长卷发,绿色的眼珠,鲜红樱桃的嘴唇。 他为什么会在谈家池塘里?他以前不是国际新闻馆的先生嘛,怎么现在如此落魄? 谈镜合靠近了那处,小心翼翼地把手覆在荷叶上。他悄悄蓄力,预备下一秒仔细看一眼刚刚的男人。 “啪!”谈镜合用力扒开挡在身前的荷叶,瞪大眼睛瞧向男人所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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