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另一头有大面的窗户,透光很好,清晨淡淡的光浮进来。窗边摆着钢琴,大概新换了一架。边上还多了一只萨克斯。 “坐吧。”谈镜合拍了拍藤椅。藤椅是漆黑的,谈镜合的手指是暖白的。 秦升看了一眼谈镜合,走到藤椅边坐下。“我带了一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让你的丫头拿进去了。” “有心了。”谈镜合的睫毛眨了眨,“过几日要不聚一聚,我包场。” 秦升低头把烟掐了,摇摇头道:“不用这样。” 两人在藤椅上坐着,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书房里覆着一股子沉淀下来的味道,有点安静,有点冷凝。 谈镜合紧了紧下颚的肌肉,先开了口:“你有喜欢的人吗?有成亲的打算吗?” 秦升嘴唇动了动,正想说话,外头有佣人探了探身。 “进来。”谈镜合招了招手。 佣人进来把茶沏上,然后低眉顺眼着退下了。秦升食指搭在人中处,眼神随着佣人的离开,像是若有所思。 “我三年没有回来了。”秦升忽然说。 谈镜合瞟了秦升一眼,没说话。 并不想掩藏什么,谈镜合承认:他和秦升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彼此有着心照不宣的情谊。可以说,是秦升让他初尝对一个人心动的滋味,也是秦升让自己明白,原来自己可能并不喜欢女人。 然而......十三岁那年,秦升忽然离别,要去意志城邦留学。饶是秦升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可终归抵不过时间和距离。 谈镜合少年懵懂的好感没有土壤生根,自然就消散了。 直到三年前,谈老爷给谈镜合许了一个老婆。传宗接代,这是每个男人都得完成的任务,从古至今。谈镜合虽说心情复杂,但也没有抵抗。 秦升回国的时候,正是谈镜合成婚的时候。谈少爷成亲,各大报纸争相报道,到处是喜讯,更何况交好的秦家,自然是清楚知道。 谈镜合依稀记得,成婚前秦升约自己出来见面,两人相顾无言许久。后来婚宴那一日,谈家张灯结彩,秦升独自乘船去意志城邦了。 后来的三年,秦升都没有回来,直到如今。 “三年前我结婚,你连婚宴都不参加,就逃走了。”再不说话,气氛就僵了。谈镜合扯了扯嘴角,似乎勉力要笑,“是看我结婚了,怕婚宴上你家里人催你结婚?” 秦升转过头看着谈镜合。他的眼神如一只坚硬的钢笔,平日里总是寒光四射,带着少帅的威严。可是他看谈镜合的时候,就像是一只钢笔在纸上作画,带上了隐晦的缱绻。 谈镜合硬着头皮接下这目光,心里直叹气。 “我有喜欢的人,但现在不打算成亲。”秦升忽然开口。 “啊?”谈镜合蒙了一瞬。 “回答你之前的问题。”秦升低下头,拿起茶水细品。 谈镜合脑子空空,又感觉脑子昏昏。他对秦升有过懵懂的好感,可那毕竟是年少不懂事,做不得数的。现下秦升的眼神动作总是若有若无地带着暧昧,谈镜合实在接不住。 “情人里,我最喜欢柳菅。”秦升忽地笑了,眼里发散出明显的温柔。 “哦!”谈镜合点了点头,身体猛地放松了下来。他又逐渐找回了平日闲聊的感觉,便假装很明了地说:“柳先生啊,怪不得!你蛮喜欢他,只是他是你的情人,说成亲还是不至于呢。” 秦升也笑:“他很有趣。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闲逛呢。” 事实上,此刻的柳菅,闲逛到佣人的住房里去了。 某间罩房里,稀疏的阳光被简陋陈设折断。房间里简单的一张木床上,一个长卷发男人坐在床头。他本来闲适地玩着手里的木偶人,下一刻,却忽然掀起了眼皮。 门外有人走进来,轻轻关了门,吱呀一声。 长卷发男人看着那人,有些无奈,却勾起了唇角。 “不是让你等我消息。[德语,下同]”诺温摸了摸自己嘴唇边的假胡子,似乎觉得挺新鲜。 进来的人一席月白长衫,乌黑长发苍白的脸颊,正是今天跟秦升过来的柳菅。 柳菅没说话,探头打量了一会儿诺温,又抑制不住地微笑起来。诺温静静地注视着他,神色中也有笑意。 “诺,你这扮相也太难看了。”柳菅笑了笑,然后爬到床上,躲到被子里。他的声音极轻,但是他和诺温能够通过唇语辅助理解对方的意思。 “你怎么到东洋的?又怎么到了谈家?”诺温偏过头,看着柳菅。 柳菅,代号六月十五。他正是昨夜掩护诺温脱离杀手的人。 “咱们在意志城邦分道之后,我遇上了一个平国阔少,叫秦升。我用了点法子,跟着他回平国了。”柳菅把被子拉到下巴,乌黑的眼珠十分明显。说完,他用平语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秦升。” “又是引诱?”诺温见怪不怪。 “我看不算。那秦少爷像是心有所属,对我只是鱼水之欢。”语调平静地讲述着这些,柳菅说着说着忽然偏过身,他瞪大眼睛:“哟,秦升中意的,可不就是这谈家的少爷嘛。今日秦升来看谈少爷,我就顺势过来了。” “谈镜合。”诺温低低地咬着这三个字。 柳菅笑了一声,神色温和。“那谈少爷瞧着真惹人爱,我看了也喜欢。不过......你为什么要留在这谈家?” 说着,柳菅的神色凝重起来。 今日凌晨霍尔医生给他传了消息,说先生受了伤,现下在著名富户谈家宅子里,像是要留一段时间,做些事情。 柳菅不放心,立刻查了谈家的底细。早上见秦升要出去,就顺着跟过来了。 “你现在处境这般危险,怎么敢随便留在陌生人家里。我看我们还是过段时间逃走,去金三角躲风头吧,那里也有我们的人。”柳菅皱眉瞧着诺温。 诺温抬手撑着腮帮,淡淡道:“大概谈少爷是真的可爱,我也喜欢。” “呸——你当我傻?”柳菅努了努嘴,“谈家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肯让我们家大美人扮丑潜伏?” “六儿,我留下来,肯定有我的理由。” 诺温低下头,神情却愈发显出不容置喙的强势。 “别担心了,接下来有事需要你帮我。”诺温凑到柳菅耳边,快速地用西西里语交代了接下来的计划。柳菅仔细听着,神色逐渐变得怪异。 “另外,在谈家的事情结束前,不要叫我诺温。从现在起,我就叫‘阿著’。” 阿著说完,抬手在柳菅的下巴上轻轻碰了一下,柳菅下意识扬起眼看向阿著。 阿著神色恬静,只是黑色的瞳孔恍若黎明前冰凉的金属枪口。 /NEWS/ 《十一早报》通知:近日有人同监察局举报我报,污蔑我报清白,我报严正抗议,并停刊半月以示冤屈。
第六章 冬雨还撒泼 === 书房里有淡淡的茶香,谈镜合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在说道些什么。 “报社房屋之前我就已经买下,当时打扫过,近日叫人收拾收拾就好。我托蒋芙跟洛归归那边打听过,《日不落新闻》是洛归归的嘛。他那边给我列了个单子,报社基本需要什么器械,我都去找人置办了。” 谈镜合拿钢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圈,“最后就是人员了。下边的职员倒好说,经理嘛我自己担任,就是主笔让我犯了难。” 秦升坐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谈镜合的本子。“你倒真是用心了。” “你还不信我是认真的?”谈镜合皱眉看向秦升。 “信。”秦升想了想,“主笔找不到好的?也是,好的文人才子都去大报馆了。用钱挖也不恰当,和文人打交道,用钱的意义是不大的。” “是的。”谈镜合吃过这方面的亏。他曾托人去访问几位著名的大文人,就算薪资开得很高,人家也不乐意来他这个少爷办的报馆。 “不过近日有消息说,一直在篱笆城邦定居的才子段刻回国了。蒋芙和他是旧识。”秦升说。 “段刻?”谈镜合歪头想了想,“据说此人风流成性,女人缘极好。虽是才子多情,但不太靠谱。” “见了面再说吧。正好年关,大家都要出来聚聚,让蒋芙帮你把段刻约出来。” 蒋芙是军中参谋家的儿子,和秦升是挚友。他比谈镜合大三岁,小时候谈镜合与他没那么亲近,但也熟识。这人是个笑眯眯的矜贵人物,不过对他们这帮子朋友都很好。 至于谈镜合刚刚说到的那个洛归归,他是2区的贵胄,很喜欢跟蒋芙玩,老是跑到11区,还托他爸爸在11区开了一家报社,正是《日不落新闻》所属的洛神报社。 谈镜合对洛归归不太喜欢,连带着也觉得洛神报社忒讨厌,名字听着怪骚气,一点都不像正大光明的新闻社。 不过洛神报社在11区乃至全国都有很大的影响,谈镜合是勉强承认的。 “年后我攒个局子,让蒋芙把段刻带上,你和段刻认识一下,日后也好私下谈天,看能不能让他到你这里供职。”秦升说。 谈镜合点头称是,“好!” 两人没再聊多久,棉棉就来了。小孩子虽然面有病容,但精神还好,见到他秦叔叔来看他,样子很开心呢。秦升陪棉棉玩了一会儿,就快到中午。秦升还有饭局,便先告辞。 谈镜合把秦升往外送,一走到内院花园里,正看见柳菅一人坐在院子的秋千上。 “走了。”秦升走上前,抬手抚了一把柳菅的长发。他回头看了谈镜合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又说:“不用送了,丫头带我出去就好。” 谈镜合点点头,见柳菅站起身,朝自己挥了挥手。然后秦升揽着柳菅,二人往外走出去了。一个是高大威风的军阀儿子,一个是美丽动人的俊俏公子。走在一起,倒是很和谐。 谈镜合瞧着他们的背影,一时间居然心里生出莫名的感慨。 什么是爱呢?疼惜一个讨人喜欢的情人?给一个欢场的小倌花大把银子?夸赞一位贤惠聪明的发妻?追逐一个梦里的美人? 收回了视线,谈镜合独自走回屋里。 傍晚,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外头泥土的味道在屋内四处游走。 书房中,谈镜合正在练习钢琴,他弹的是舒伯特的“未完成”。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来,不一会儿,有人踩到了书房门口。 “少爷,老爷回来了,说是晚上叫您去他那里吃。”说话的这丫头叫惊夏,是个机敏伶俐的,“您是不已经用过餐了?” 谈镜合低头旁若无人地弹奏着,惊夏也不打扰,站在书房外头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儿,琴声停止,谈镜合扭过脖子看向门口的惊夏,他想了一下,说:“没吃呢。” “好。”惊夏点点头,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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