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谈老爷往前走了一步,眼中透出威胁,“要的话现在就给你,不要的话一分没有。你要是敢开枪,秦大帅的兵等着你们。” 谈家和秦大帅家私交很好,只要谈老爷开口,这几个闯进来的莽汉日后就没有活路,还不如现在拿钱走人。光头和后边撑架势的男人们看了一眼,选择咬牙妥协:“五十就五十!” “行吧,便宜你了。”谈老爷笑了一声。 账房先生很快跑了过来,把五十大洋给光头,又逼光头签了见证书,确定钱已经给了,过几日需要把卖身契送来。 那帮男人走后,懂事的仆人上前把桌上碎掉的碗筷收拾了,不久又端了新烧的菜上来。姨太们叽叽喳喳说起后怕的话来,饭厅里渐渐地恢复常态。 谈镜合在地上呆呆地站着,被谈老爷拍了拍肩膀。谈镜合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瞧着父亲。 “你的事我们日后再谈,现在赶紧吃饭。”谈老爷板着脸说完,坐回餐桌主位。 谈镜合嘴唇翕张,最后一言不发,也坐下来低头吃饭了。 (五十大洋大概两三万)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谈镜合踩着石板上的积水,脚步缓慢。天还下着雨,日头虽黑了,可冬雨的冷意无法隐藏进黑暗里,呼呼地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 惊夏在边上撑着伞,踌躇了一下,轻声说: “少爷,其实吃饭的时候就有老嬷嬷来知会,说外头有象姑馆的人闯进来。我当时......没有进来悄悄告知您,就任由那些人闯进来。那人后来还开枪了,如果危及到少爷,那后果不堪设想......惊夏错了。” 有象姑馆的人要闯进来,她本可以进来告诉少爷,让少爷赶紧去外面处理。毕竟这种事情只会让老爷更加生气,只会让少爷被骂得更惨。但她却没有进来告知。 惊夏又自责又有些不服气:“我就是很为少爷难受,很讨厌老爷对少爷的责备。越这么想,我越希望有荒唐的事发生,去气一气老爷!结果......少爷,责备惊夏吧。” 谈镜合轻眨眼,没说话。两人走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一边瞧着被乌云掩藏住的月亮,一边说: “我懂你的意思。” 谈镜合的目光无意识掠过小径边上的花草,他无声笑了笑: “惊夏,你可知道,其实阿著根本不是我私藏的小情人,是意外到家里的。” 惊夏抬头望着少爷,忽然间体会到了少爷所要表达的意味。 “饭桌上那会儿,我却故意说阿著是私藏的情人,这其实是跟你类似的想法——我就想气我爹,想把这件事摊开来,想逼他面对我这份令人难堪的特质。” “只是......”他的话忽然断掉了。 刚刚饭厅里的画面忽然又在脑中闪现,他的面上露出一些少年人的迷茫和恍惚。 谈镜合停下来脚步,缓缓转过身,远眺着谈老爷院子里的灯火。四周的雨愈下愈大,有很多雨丝飘摇着,落在谈镜合脸上,成了细细小小的水痕。 后面几日,便是愈发靠近除夕的喜庆日子。家里张灯结彩地准备着,谈镜合除了练习乐器,就是准备新闻馆的事情。 那个身价五十大洋的“小情人”,阿著,因为还在养伤,也不常来院子里逛。但是丫头们都对他十分好奇,还偷偷过去瞧他。虽然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据说,忒丑。也不知道少爷犯了什么眼病,要这么一个小情儿。 倒是少爷自己,越来越喜欢把阿著拉出来陪着。 那天正是一个舒适的午后黄昏,外头下了雪,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谈镜合午睡刚起,丫头们服侍完,他说自己要去书房“工作”。几个小女孩争表现,要去书房里陪谈镜合,谈镜合挥了挥,让人把自己新收的小厮扶过来。 书房里暖融融的,还有绿植的清香。谈镜合坐在书桌前做事,没一会儿,外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是轮子划过地面的微微嘎吱。 “少爷,著先生来了。” 谈镜合本是低头写字,听见这声叫唤,直接笑出了声。 “什么著先生?”谈镜合扬起脸,舒朗的冬日阳光在他脸上蹦跳,“跟我唤阿著就好。以后他是我的贴身小厮,你们好生相处。” 丫头拿了个轮椅,把阿著推到里面。被少爷这么一揶揄,脸红着应了一声“是”,就赶忙出去了。 阿著一身粗简的棉质长衫,长长的金红色头发被扎了起来。他的面容一如既往透着一股子没精打采的死气,外头冬日的枯枝都比他有生机。 “伤养得如何?”谈镜合朝阿著笑了笑,“前几日你们那里上门要人,我们给钱打发了,把你的卖身契赎回。上面写着的名字竟然是张四,太逗趣了。” 阿著沉默着打量了一会儿谈镜合的笑脸,最后点点头:“五十大洋,够半年的生活了。” “不用想太多,你以后是我的人了,我给你花钱是应该的。再说五十大洋买个人,算便宜吧。”谈镜合手上捏着钢笔,用钢笔尾端在桌面上敲了敲。 阿著的视线随着钢笔上下跳动了一瞬,他皱眉,又眨了眨眼,才问: “你的人......该做些什么?” 谈镜合手上的细小动作顿住,他把钢笔盖子合上,随意地往前一抛,然后双手托着下巴,一一道来: “院里的琐事,有丫头们做,力气活,家里有长工短工。你呢,就负责贴身照顾我。比如说早上起来帮我穿衣洗漱,洗澡的时候服侍我等等。出门在外啊,你也要跟着我,帮我开车,帮我拿东西。都是些照顾人的杂事,不难。” 阿著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谈镜合,“处处都要人照顾,那你以前都是怎么生活的呢?” 谈镜合张了张嘴,辩驳道:“我小时候有奶妈,上学时候有书童,只是后面不读书了,书童就被我辞退了。虽然我又上了大学,但嫌麻烦,没再找小厮。” 说着说着,谈镜合又虎起脸,呲牙唬人:“我就是处处要人照顾,不然把你要过来干嘛?白瞎我的大洋吗?真笨!” 阿著挑了挑眉毛,神色间居然显出一瞬莫名的风情。谈镜合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眶,又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东西:“大学里的书快读完了,我也得做一番自己的事业。” 神色显现出一丝兴奋,谈镜合把桌上的一张纸拿起,眼神发亮地递到阿著前面,“新闻馆,你知道吗?” “我呀,是要开新闻馆的人。我爹那些生意没什么意思,要弄就弄些意气风发的事情。开报馆,办报纸,有意思不?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新闻馆的房子,办公用具和机器,给上头打的办报申请也已经在流程里了,秦升说很快就能批下来。” 谈镜合递过来的那张纸上写着各项需要准备的事情,后面都一项一项打了个勾。阿著的视线没在那张纸上停留多久,不自主地就移到了眼前这个喜滋滋的谈少爷身上。阿著绿色的眼睛好像一汪湖水,有风微微吹过掀起涟漪。 “少爷。”阿著出声。人长得丑,声音还蛮好听。 “诶!”谈镜合扬起脸。 “我以前的老板,曾经就住在租界的新闻街。他是个文具商,也批报纸来卖。有时生意不好,我就给派过去新闻馆做短工。” “嗯?!”谈镜合满目惊喜,“真的啊?太好了!哎呀,你的伤什么时候好?到时候你跟我出去看看报馆里还缺点什么,现在人员还差,我还得去拜访有名的文人,到时候你都跟我一起去!” 阿著点了点头,认真道:“好。” “啧,照这个势头,我一定可以成为著名新闻人,然后扬名万里的。”谈镜合往后一靠,如痴如醉地幻想着:“那些老说我是草包、窝囊废的长舌妇,就等着看我怎么被人簇拥吧。没准到时候谈韦还在边上羡慕得流口水呢。” 说着,谈镜合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 阿著注视着谈镜合,眸光如湖面微微闪动,不过在谈镜合抬眸的时候抹掉了眼中情绪。他问:“谈韦是谁?” “嗐,别提了,不就是我那个英俊潇洒能文能武的二弟麽。”谈镜合在椅子上扭着伸了个懒腰,阴阳怪气地说。 阿著的眼神很是疑惑,“他怎么你了?你听上去很讨厌他。” 谈镜合抬手把茶杯捞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挺不屑地解释:“他是二房生的,也不知道怎的,做什么都拿手,长得嘛也算看得过去,然后就天天被人夸。” 接着,谈镜合捂住心口,做出难过状:“我又比较糟糕。书读得不好,小时候专门调皮翘课,长大了一些就去风月场所跟公子哥们厮混,常常惹事。总之不讨大人的喜欢,还常常被当做谈韦的陪衬。” “大家老说:谈圆,你看看你弟弟谈韦,多好一孩子啊,你再看看你。我呸——我才懒得看他呢。至少我脸比他好看。”谈镜合先是捏着嗓子模仿了一阵长舌妇,又像泄气皮球那迅速瘪了口气。 “你确实好看。”阿著冷不丁说。 谈镜合怔了一下,然后红着脸颊笑起来。“谢谢了,你少爷我虽说缺点很多,但至少观赏性挺足。” 说到这个,谈镜合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地喃喃。 “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你的身形像一个美人?他是真的好看!可惜像昙花似的,过了那个夜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著静静地瞧着眼前的人,五指无意识地握了一下。 /NEWS/ 《日不落新闻》本报时评:随着西洋文化传入吾国,许多年轻人兴起过洋节。今年春节公历二月十四,在国际上乃情人节。不少先进青年欲在此日办酒结婚、登报公示,为求个天时地利人和,比翼连枝长青。
第八章 给你买新衣 === 新年将至,谈镜合给下面的佣人都派发了红包,让他们自己买些新衣新裤。除此之外,他还带着阿著去了绸缎庄,让人给阿著做了好几身衣裳。 “我的人,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谈镜合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新衣送来的那天,正是除夕前一天,送衣服的老嬷嬷拉着谈镜合的手叙旧,说是给少爷做了这么多年衣服,少爷出落得愈发好看。 让田夏给碎钱把人打发走,谈镜合挑了几件好看的,并把阿著叫到自己房里。阿著到底是年轻男人,伤口恢复得很快,现下下床自行走动是没问题了。他沉默地走到少爷房里,一进门就满眼都是少爷兴高采烈的样子。 “伤口可还疼?”谈镜合手里拿着衣服,扭头看向阿著。 阿著摇了摇头,问:“这是新年的衣服吗?” “是了。我和棉棉的衣服都做好了,还有你的。”谈镜合心情舒畅,甚至不自主地哼起了小曲儿。他把衣服解开,拿起来抖了抖,又招招手,让阿著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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