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两人的角色倒过来,柏回一口一口地喝他喂到嘴边的粥,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安安静静喝完了粥,柳执被外卖电话叫下了楼,柏回目送他出了病房,咬着牙等了五分钟,确定他不会立刻折返后扯过了床头的垃圾袋,一歪头,把刚喝下去的半份粥全吐了出来。 完好的左手按着空荡又酸痛的胃部,柏回脸上渗出一层冷汗,将本就苍白病态的脸衬得更吓人。 柏回眨了眨眼,将眼前的模糊眨掉,垃圾袋捆好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没有镜子,他的手机也不见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柳执都会准备好备用机给他用,柏回有些落寞,心底无法言喻的酸楚又涌上鼻腔。 好像是小执照顾他多一些。 这个倔强的小孩,成熟得太早了。 柳执回来后,柏回脸色也恢复如初,两个人都没说什么,柳执似乎也没看见垃圾桶里的袋子。 他订的是清淡的营养餐,菜的样式有不少,每一样的分量都不大。他的目光扫过柏回瘦得过分的两颊,青白的唇色和疲惫浑浊的眼。 短短一天,柏回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吃一些吧。” —— 柳执第一次遇见柏回,是在十五岁的冬天。 初三的学生大多都留在学校上晚自习,做中考前的冲刺,只有柳执不去。他要趁着晚上大家放学下班的时候去餐厅或者酒吧打工,这个时候需要的人手多,给的钱也多。 学校里的老师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柳执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能稳去市重点高中上学,只要他中考那几天不跑出去打工,老师们是不会追着他不放的。 柳执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老板看他的长相,比着那张借来的身份证,总觉得他年龄不太够,但他能从晚上六点干到凌晨十二点,安静又能干、还不会出差错的临时工,对于任何一家店来说都是不赔的买卖。老板也就装作看不见,柳执说十八岁那就是十八岁,一米八的大个子,怎么不是十八岁呢? 柳执每天干完活走回家后还能再做一套卷子,凌晨两点再睡觉。 正值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和健康的饮食,恰巧柳执一个也满足不了。他会饿着肚子蜷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昏睡过去,在第二天早上六点的闹钟响起时惊醒。 出租屋小小的,只有二十平,两个人住有些逼仄,但幸好不用再每天去公用的厨房和厕所。 柳执睁着眼想,二十平对他来说足够用了。 妈妈已经去了疗养院,不需要和他挤一间小屋子了。疗养院的环境很好,冬天在室内只穿短袖和长裤就好,一日三餐都有专业的厨师,不用穿着旧棉衣睡觉,也不用闻着下水道的臭味洗澡。 柳执在小学的时候是有家的,有一个不算富裕却很幸福的家。 爸爸是工地的工人,挣得不多不少,刚好能在温饱后给他买书和玩具,给妈妈买一些漂亮的衣服。 妈妈从保洁转行做成了家政,遇到了不错的主人家,雇主见过他一面,于是逢年过节都会送他些许玩具和衣服,还会拉着妈妈的手,说她是孩子的干姨,是自己的亲姐。 柳执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 如果爸爸没有在讨薪的时候坠亡,妈妈没有在上访上诉的时候摔坏了头,那一切都是幸福的。 之前的小家填在了ICU里,柳执和妈妈住在城郊的出租屋,只要他在家就会挨妈妈的打,每天应付着妈妈的那一句:柳至明回来了吗? 但妈妈没有错,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并不是她的错。 妈妈工作的那家雇主帮小柳执找好了疗养院,让他把妈妈送到那里治疗,留在家里病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柳执深以为然,他要考上好大学,找到工作给妈妈治病。
第7章 chapter7 经年累月的劳苦和思虑让柳执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个子高,但体重比同龄人差了不少。 别人已经穿上羽绒服雪地靴的时候,柳执还穿着深秋穿的厚夹克。 他顶了同事的夜班,从晚上六点一直上到凌晨三点。那天白天刚考了试,正累的时候,柳执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专门买了一小瓶薄荷糖,困了就含在嘴里。 下班了,站了一天又不停说话的柳执脱下工作服,他甚至有些不想回家,餐厅比家里暖和多了。他穿上外套走入寒风中时,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或许是太累了,柳执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拖动两条无力地双腿,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走得很慢,家里没有什么值得他期待的,于是脚步不急不缓。 好像的确是太累了,柳执扶着路边冻得冰凉的电线杆,捂住胸口,寒风一过,柳执打了个抖。 眼睛花得看不清路,柳执干脆摸索着坐在台阶上,这是低血糖的症状,他很熟悉,只要安静地等待片刻,就能重新站起来走路了。 灯光和雪花一同落在他的头发和睫毛上,融化在他苍白的脸颊和脖颈。 柏回发现晕倒在路边的柳执时,他身上的雪已经落了薄薄一层,一动不动地歪倒在电线杆旁,无声无息,像个漂亮的玩偶,被人丢弃在路边。 柏回小跑过去,推了推这个陌生的男孩,没有动静,呼吸很微弱,但幸好还有呼吸。冬日的凌晨寂静无比,他若是这样坐一夜,不到黎明便会丢了性命。街道上没有人,附近连24小时便利店也没有。 黑压压的窗户宛如野兽巨口,安静地蛰伏,等待吞噬柳执的生息。 柏回叫了救护车,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穿在了柳执身上。他小心地捏着柳执的手腕,反复确认他的心跳和脉搏,将拉链拉紧,原地躲着脚小跑着等待救护车。 这个男孩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半夜在这种地方晕倒了呢?他的家人呢? 柏回在他的口袋里摸了摸,没摸到有关他信息的东西,破旧的钱包里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照片看着和他本人不大像。 该不会是什么小偷吧?或者人贩子的同伙? 冬天实在太冷了,凌晨的气温恰好是最低的时候,柏回搓了搓柳执的脸和额头,试图把他搓热。 这个男孩实在太沉了,柏回架不动,又生怕自己一动作,再把这人身上别的什么病加重了。 附近一家卖衣服的商店都没有,救护车再不来,冻死在这的可能就是两个人了。 柏回往手心哈气,又拉着柳执的手狂搓一通:“快醒醒啊,你再不醒我就要冻死了啊。” 凌晨不会堵车,在柏回又累又冷的时候,救护车呼啸着停在他面前,红蓝光闪烁着,把他们的脸颊都照亮。 柏回跟着上了救护车,坐在担架床的旁边,有点新奇地缩在座位上四处看,这还是他第一次坐救护车呢,里面原来是这样的。 随车的医生有条不紊地给昏迷的柳执测量心跳和血压,护士给他披了一件棉服,还夸柏回发现的及时,再晚些就真的要横尸街头了。 柏回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五官青涩,但已经有了温润如玉的样子,他有些骄傲又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弯弯的。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大的好事,十七年来第一次,竟然救了一个孩子! 把这件事告诉老师,能不能奖励他一个星期不用写作业? 到了医院,按流程急救、住院,柳执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柏回的羽绒服,柏回想着帮人帮到底,从书包里掏出小皮夹,用自己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把柳执的医药费付了。 医生打趣他:“你都不认识他,大街上捡来的小孩,他要是坏人怎么办?” 柏回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报警的,大抵是冻傻了。不过他不在乎这些:“救人是救人,就算是死刑犯生病,也要先治疗再行刑的。” 不过这个男生给他的感觉不像坏人,倒像是吃苦耐劳的。 柳执躺在病床上,身上的雪已经融化了,湿冷的夹克和长裤被脱了下来,明明很高的一个人,陷在病床里确是这么薄一片。 柏回站在病床边,脊背挺得很直,整个人干净又温柔,一看就是单纯善良的小孩。医生将病情和柏回说了,柏回认真地点头,捉摸着营养不良和低血糖几个字。 柳执有点发烧,脸蛋烧得通红,竟有些血色了。 也不知道他多久能醒,柏回拉过小凳子守在床边,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是迟到了该怎么和班主任说。 要是他有相机就好了,能给自己和病床上的男孩拍一张合影,说见义勇为的可信度应该会大大增加吧。 病床旁的机器响得很单调,柏回听着,打盹儿时脑袋从手心里滑下来,瞬间惊醒了。 柏回突然响起这个男孩有低血糖,迷迷瞪瞪地翻自己的钱夹,缴完医药费之后还剩一点,刚好够买一顿饭的,既然花都花了,干脆都给他花了好了。 柏回抄起自己在暖气上面烘干的外套,下楼去医院附近的餐馆转了一圈,买了几个他认知里营养又适合病号的菜。 在门口拍掉身上的雪,柏回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提着盒饭进了屋。柳执还是没有醒,医生说他应该是在休息,恢复身体机能。 柏回听懂了,是太累了在睡觉的意思。 病房里没有微波炉,但医生的值班室里有,柏回怕他醒来之后饭凉了,去护士站拿了纸和笔,给他写了一张纸条,想了想又把自己捡到他的全过程写了下来,结尾交代上一句:“给你买了饭,等你醒来可能已经凉了,可以去医生的值班室,请他们借你微波炉用一下。以后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写下这八个字,柏回又有点后悔,冬天没有羽绒服穿又营养不良的小孩,不好好吃饭难道是因为不喜欢吃吗? 他这样写,简直就是往人的伤口里撒盐。 柏回懊恼地划掉,感觉不太美观,又把一张纸撕了三半,中间这一条被他撕碎扔进垃圾桶,在小的那条上补了一句:“保重身体,希望你的未来一帆风顺,我去上学啦,回。” 柏回撑着下巴守了他一早上也不见人醒来,顿时觉得自己饭买的太早,已经放的不好吃了。 天光大亮,气温回升,柏回也得尽快去上学,不然老师发现了就要给家长打电话,到时候爸妈不知道要唠叨他多久。 他把纸条压在餐盒下,拎着书包跑到了公交车站,他不常来城郊,早高峰的时候回学校要花上两三个小时,柏回靠在车窗上,看着清晨金色的阳光,隐隐的兴奋还在胸腔里跳动。 2008年1月6日,我做了一件好人好事! 柳执一醒来,就被旁边坐着的民警吓得一懵,他呆呆的,花了十分钟才弄明白自己在哪,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到医院来的。 正襟危坐的男警察见他醒来,和煦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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