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执头晕得屋顶乱转,不太清醒的脑子条件反射地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警察找上门。 民警的态度很好,只是说接到热心市民的报警,看见他一个人半夜在路边晕倒,来问他的家人是不是在本地,有没有什么困难。 柳执摇了摇头,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打工的事被人举报了,要是闹到派出所,不仅拿不到工资,附近的商家也不会再雇佣他。想要找到新的工作,就要去很远的地方,走路去太不现实。一来一回,算上坐公交的钱和时间,他未来的日子会过得更艰难。 民警见他是本地人,问了他的家庭信息后沉默了几秒,又问他有没有申请助学金,柳执点头,不愿再多说什么。 民警离开后,柳执皱着眉头,有些不愿面对。 他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位把他送来医院的好心人,不然他就要冻死在路边了。又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及时醒来,输的液吃的药住的院,哪样不是钱?这一趟,估计自己半个月的兼职都白干了。今晚还有工作,他生病了,今晚的兼职又怎么办呢? 这么一想,柳执的表情有点难过,怎么就没冻死在街头?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每天思前想后,野狗一样挣扎了。 但妈妈还在,他死了谁照顾妈妈呢?不给疗养院交钱,妈妈怎么办? 柳执咬着牙,抹一把眼角,挣扎起身,不出两秒又跌回床上。他的身体太疲惫,一旦放松下来,一定会生一场大病,病得他没法下床。 麻绳专挑细处断,最后一根稻草专找快要累死的骆驼。 柳执手背贴上额头,烧还没有退,无力感逐渐涌上心头,淹没了他的头顶。 他又休息片刻,甩开杂乱的思绪,拔掉针头,从衣架上拿走自己的衣服,检查了一下身份证,慢吞吞地站起身。 床头放着的饭盒和下面压着的纸条映入眼帘,柳执拿起纸条,因为低着头太晕,又坐回病床上。 上面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字迹主人发现柳执、叫救护车、守在他床边的全过程,有些地方甚至画了几个简单的小表情,来表达对方的震惊和匆忙,字里行间还透露着一点高兴。还有几句碎碎念,说希望他不是坏人,如果是坏人的话,他的成就感就要大打折扣了。 柳执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心头第一次有点轻快的感觉。 字写得还挺好看,看内容不像个成年人,像无忧无虑强装成熟的小孩。 柳执十分珍惜地把两张纸条对折好,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看了一会儿床头的盒饭,还是把它们提走了。 他扶着墙,慢慢挪到了缴费处,问他的医药费要多少钱。 缴费处的医生告诉他,他的钱已经交过了,柳执一愣,又问是谁交的,对方说不认识,是个比他矮点的男孩。 哦,比他矮点的男孩,果然是个小孩。 柳执胡思乱想,道了谢之后又掏出纸条,上面没有联系方式,他翻到背面,发现对方在角落留了一行小字:“医药费我已经交过了,你要是想还的话,等以后你见到我请我吃饭吧!” 柳执又笑,叹了一口气。 他连对方的脸都没见过,谈什么见到他然后请他吃饭呢? 落款也只有一个回。 柳执还以为是让他回复的意思,琢磨半天才明白对方可能就叫回。 还有人叫这个? 柳执办了出院手续,慢腾腾地向学校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坐下来晒晒太阳。 他遇到天使了,是真的天使,柳执心想。
第8章 chapter8 柳执回到学校后去食堂将盒饭加热,看着摞起来比他还高的快餐盒,更加沉默。 热腾腾的香气在他面前缠绕混合,安抚他干瘪的味蕾。柳执有些想不起来,上一次一顿饭能吃这么多道菜是什么时候了,甚至上一次坐在桌前好好吃饭是什么日子,也记不起来了。 那个救了他的男孩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医药费……对一个孩子来说想必不是很容易吧,或许是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本来打算买书或者球鞋。 期待落空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 他的生日刚刚过去一个礼拜,柳执虔诚地闭上眼,打算补一个愿望。 希望救了他的那个男孩活得健康平安,如果以后有缘相见,要再送给他一个礼物。 柳执回家后,把那张纸放在了塑料袋里,打了个结挂在书桌上面,没事就拿出来看一看。 上面的字迹和内容,柳执已经记得相当牢固了。 生活平平淡淡地过,虽然没什么起色,但幸运的是没有变得更糟。 妈妈的病情稳定,去了疗养院之后精神变得好了,虽然大多时候都不认得人,但至少不再有暴力倾向。 柳执大病一场之后,拖拖拉拉一个月才恢复,他每天打工的时间缩减了一半,吃不够营养就会嗜睡,他的睡眠时间从四小时升到了七小时。 柳执有点头大,每天都暗暗庆幸还没有到疗养院缴费的日子。 这样挨到高中,柳执在参加一个以“高中生交流学习”为主题的书信交换活动时,收到了那个叫“回”的男孩的信件。 学习委员把保安亭的信取回来发下去,柳执的那一份放在他的桌角。 在他看到寄信人姓名的第一眼,时间便和心跳一同凝固,教室的嘈杂被风吹散,吹动家中书桌前的那张信纸。 无数的思绪涌进他的身体,在胸腔里织一层网。 他的脑中空白一片,小心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交叠的信纸重若千钧,拿在手里竟压得他手腕发抖。 是他? 他从封口处仔细观察信纸鼓起露出的字迹,目光将薄薄的信纸灼出洞来。 不知道是否是惦念了太久的错觉,信封装来的不只是一张纸,还有风和泥土,河水和青草。 柳执恨不得从教室后门冲出去,一路狂奔回家,拿着那张泛黄的纸,仔细对照着。 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柳执恍惚了一秒,眼前的信纸和那种背面印着诊断证明的纸重合了。 柏回。 原来叫柏回。 这么文雅的名字。 他将信纸铺在桌上,窗外的嬉闹声经过,柳执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猛然惊醒。 知道是谁又有什么用呢?就算相认又有什么用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报答,也不能相见。 因为他是柳执,柳执身无长物,柳执百无一用。 他从噩梦中惊醒,脚下有恐怖的失重感,让他头晕脑胀,几欲作呕。 有一刻,柳执希望自己只是一阵风,一场雨,能往大江南北,到想要报答的人身边。 柳执不在回信中提到这件事,只是与柏回谈生活,聊学习,说梦想和哲思。 他发现,柏回的思想比同龄人更包容,更广阔,兴许是比他大了两岁的原因,柏回会说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还会和他分享各种各样的活动。 柳执在一字一句中幻想,少年活泼的身影于脑海中跃动。 他好优秀。 柳执和他说的最多的是书,说他喜欢看的书,还将读书笔记附在上面,每每寄信都要叠好几张信纸进去。 柏回每次都认真回复,字数不输柳执。 半月一次的通信,让柳执有了等待的耐心,他的生活在疾行中多了一个暂停的节点,灵魂轻飘飘的,摆脱物质带来的苦痛。 三个月之后,柳执在收到信封的时候,还拿到了来自柏回的快递。 是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 那本书是他没有借到也没有买到的,崭新无比,包装盒里放了厚厚的泡沫纸,笔记本也是崭新的,皮质封面,印着“读书笔记”四个字。 柏回说,马上圣诞节了,看他很喜欢读书,就送他一个小礼物,希望他不要嫌弃。 圣诞节……圣诞节也会相互送礼物吗? 柳执拿着两本书,有些不知所措,封皮被捂热了,柳执也没想好,这份礼物应该怎么办。 他很想收下,这是柏回送给他的礼物,他很喜欢。 可收下了,就会越欠越多。 柳执盘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费,排除医药费和吃用之后还剩下多少。 大概还剩下五六十?刚好能买点什么送给他。 比他大些的男孩会喜欢什么? 送什么好呢? 一向聪明敏锐的柳执开始犹豫徘徊,变得有点纠结,还有点羞涩。 他在纠结中看完了那本书,万分珍重地在新的笔记本上写下来第一篇读书笔记,不让朋友看,放在桌洞里最靠里的地方。 怕别的书把颜色蹭在上面,又怕撞坏书角,柳执花费巨资买了一张白纸包了书皮,胶带最后粘上去的那一瞬,柳执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非常伟大的工程。 看完了书,柳执在文具店买了一个巴掌大的本子,指甲盖的厚度。他想用来写日记,和自己的一些感想见闻,随着圣诞礼物一同寄给他。 圣诞节当天,柏回收到了他的信和礼物,一个很精致的圣诞小屋的模型。 柳执说,这是他自己做的,但因为只在电影中见过几次这样的屋子,就把所有他觉得美好的元素堆叠在里面。 小小的屋子里,全部是柳执对美好的定义。 柏回拨了一下门口的金色小铃铛,铃声清脆悦耳。他又摸了摸天花板上的电灯泡,打开了墙上的开关,整间屋子里的灯全亮了,连圣诞树上的小彩灯都在闪烁。 柏回有些震惊,连夜从网上下单了透明防尘罩,等快递的日子里就每天用小刷子扫扫灰。 他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翻翻那本小日记本,透过这些文字想象这个素未谋面的学弟的生活。 书信让等待有了一点雀跃和煎熬,柏回每日从题海里挣扎出来,都会默默地在心里数日子,等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背着挎包经过他家门口。 他们一直保持联络,直到高考后,柏回给他写信,说自己考上了心心念念的那所大学。 柳执攒钱送了一份升学礼物,还将那本已经写满的读书笔记寄给了他。柏回一直很喜欢柳执送给他的写满字的本子。 收到信的那一天晚上,柳执把那所大学写进了自己的目标。 之前只是想考一所好大学,现在想去和朋友读同一所大学。 柏回上了大学后,更加频繁地给他寄书,柳执希望他不要寄了,开销很大,柏回竟然在回信中写道:“因为我特别喜欢你,想和你分享好多好多观点,根本忍不住呀!不过以后的书不要寄还给我了,我都买了双份!或者下次我寄两本过去?” 柳执难得有点捉摸不透柏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一段话的,什么叫,什么叫“我特别喜欢你”? 什么叫“我特别喜欢你”? 柳执思考了一个礼拜,也没思索出结果,反而觉得懵懵懂懂的,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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