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总会好的。”柏回笑着安慰他。 柳执在闲暇时又去疗养院看望母亲,她已经病了十几年,像一根被耗干的蜡烛,燃着最后一点光。 他站在门口,嗅到房间内淡淡的皂香,看着不再年轻的母亲。头发花白,皮肤褶皱,脊背佝偻,柳执一时间觉得恍惚,她多大了? 好像只有六十多岁,却干瘪瘦弱得像八十岁。柳执好像回忆不起她如何从风华正茂的年纪到了如今的模样。 柳执来时,李艳玲正坐在床边,左手虚空拉着什么人似的,右手在眼前一下一下地摸着,随后又拢在眼前,在空气中打了一个领结。 旁人见了,定会觉得这个老太太精神不正常,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幻觉。 柳执目光沉沉,这是妈妈给他系红领巾的动作。他小学时,每天上学出门前,妈妈都会拉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再系上红领巾,帮他整理衣领。 每当这种时候,柳执都会笑得很开心,然后再迫不及待地冲出家门,飞奔着赶公交车。 他敲了敲门,李艳玲慢了一拍转过头,看见他时眼睛一亮。 “至明回来啦?”李艳玲声音很雀跃,招呼他过去。 她的目光透过他,在看他年轻的父亲。 柳执站直身子,回想着父亲的样子笑了一下:“艳玲,我回来了。” 柳执坐在她身旁,听她讲自己上小学时候的糗事和趣事,还有他拿了什么奖状,考了多少名,参加了什么活动,事无巨细。 她全记得,等着给柳至明讲。 柳执听了几千遍,却仍然不能直视她的目光。 李艳玲留在了她的三十岁,让柳执一个人迎着风雪走向未来。 柳执忽然觉得很冷,很孤独。 要是时光会倒流,他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长大吗? ---- 对不起大家,今天很少,但我存稿没了呜哇哇哇过几天多更一点补上
第11章 chapter11 == 柳执的生活三点一线地重复,虽然重新活过一次,上天却没有给他多一点垂怜。 母亲依旧在柏回生病的一个月之后去世了,离开之前看着柳执的脸,叫了一声小执。 虚弱的呼唤吹散了他半生的执念和跌落在泥淖的不甘。 柳执紧皱的眉头舒缓开,忽然间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这一世听到了母亲再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沉重的生活压得柳执喘不过气。母亲去世后,柏回的身体依旧没有好转,戒掉毒品后,柏回身上出现了其他的病症,健康状况急转直下。 柏回刚刚拿到了自己工作时会用的电脑和各种手稿,向柳执展示自己的作品,笔尖在稿纸上起落,好像柏回的灵魂也在跳舞。 柏回一向是很优秀的,他的设计卖得很贵,卖出一单后会腼腆地笑,等柳执眼热来亲他。 一切似乎都在好转,可没过多久,柏回的精力急速下降,只能躺回床上。 柳执带他到医院做检查,柏回去了几次,都没有找到病因,反而因连日的奔波和消耗更加虚弱。 看着柏回整日疲惫不堪的样子,大把的药咽下去却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柳执和他商量要不要继续去检查。 柏回已经低烧很久了,捂着胸口闷咳:“我累了,等我好一些再去医院吧。” 等他好一些,一等就等来了肺癌晚期的诊断证明。 柳执走出诊室门,紧握着检查报告。 柏回坐在轮椅上,被他安放在离诊室门不远的地方。 他没力气转头去看他,也不敢去看。 柏回腿上盖着小毛毯,抬着眼,望着柳执,展颜一笑,轻轻地唤他:“小执,过来。” 柏回的话就像一个按钮,只要按下,柳执在什么状态时都能反应过来,巴巴地凑过去。 下一秒,柳执就转过头,垂着目光看他。柏回虽然瘦弱了不少,但精神尚可,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在柳执看他时又抵在唇边咳嗽几声。 柳执慢慢走过来,被柏回握住了手。 “结果怎么样?”柏回声音很虚弱,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也并不惹人注意。 柳执低着头没说话,握着他的手慢慢蹲下,靠在了柏回的膝盖上。 两只温暖的手交叠,柳执握住他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脸颊。 柏回对自己的身体感知很准确,柳执也并不会避着他,不让他知道报告的结果。看小执这个反应,八成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结果……” 柳执用脸蹭他的膝盖,紧紧地依偎着那点毛茸茸的温度。 柏回不催他,只是说:“等我们回去,就把工作室搬走,我托人再找一处。” 简单的打岔并没有让柳执的急转直下的思绪变轻。 他吸了一口气,道:“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柏回愣了一下,忽然释然地笑了。 柳执看不见他落在毛毯上的泪珠,却能听见他颤抖而勉强的嗓音。 “我还能陪你这么久,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柏回摸着他的发顶,视野里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却仍然固执地扬起嘴角,维持着一贯能安抚人心的笑容。 医院的走廊里从不缺走投无路的哭声,也不缺相互依偎、扶持前进的伴侣。 无数个崩溃的小家庭的在长椅上痛斥命运的不公,哀叹人生无常。 他们如今也化作了一抹痛苦酸涩的缩影,困在嗡嗡运转的仪器和消毒水里。 柳执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带着柏回离开了医院,回家做住院的准备。 柏回托人咨询了几处位置很不错的地方,长租的租金大大超出了他的预算。而预算合适的地方通勤时间又太长,附近没有商圈,总有几处不如人意。 柳执一边打包行李一边对在一旁的柏回说:“让你的员工搬来我们家吧。” 柏回眨眼,作思忖状:“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客卧和书房稍微装修一下就可以用,等接了单就能搬走,用来应急正好。” “那你呢?你怎么办?” 柳执:“我只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 话虽如此,但柳执之后也很少回家,他白天在公司工作,晚上就睡在窄小的陪护床上。午休和晚上的时候都会给柏回送饭,或者仅仅是来陪陪他。 只要柳执在,柏回就会很开心,甚至可以多吃一些他带来的水果。 以往都是柏回给柳执讲,讲他的大学生活和工作中的事,柳执就躺在他的大腿上,用熠熠生光的眼睛望着他。 现在柏回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讲故事的人变成了柳执。 在这之前,柳执都很少关注生活中与柏回无关的事,自然也讲不出什么。 现在他却能推着柏回的轮椅,在医院的后花园里逛上一个小时,滔滔不绝地讲上一个小时。 柏回爱听他说话,看着柳执从尴尬地相对无言到绘声绘色,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星期。 柳执无师自通,说累了就侧过脸凑到他的唇边,让柏回亲亲他,亲满意了才会继续讲。 柏回佯装不亲,柳执就挠他的腰侧,咬他的耳垂,把柏回惹得连连后躲,笑着轻轻地扇打他。 柳执爱他生动活泼的模样,却总会在大笑后安静地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他们对彼此强撑着的轻松和快乐心照不宣,可人都有累的时候,也有藏不住悲伤的时候。 柏回体会到他的情绪,可说什么都无力,他自己甚至也无法接受,耗尽心力渡过难关,却又迎头一记重锤,将他打回十八层地狱。 他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还会分心对柳执愧疚。 柳执处在人生的转折期,经历了前半生的挣扎和努力,找到了一个好工作,本该走上人生巅峰,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却总是在不停地为他操劳奔波。 他好像毁掉了柳执的生活,剥夺了他幸福的权利。 “柏回?”柳执借着窗外的光,抹黑轻声走到柏回床边,拍了拍他的手臂,“怎么了?柏回?” 柏回始终背对着他,侧着身蜷缩,脸埋在被子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柳执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又无意义地按压他的手臂。 柳执叫了两声就走到了床另一边,试图看清柏回的脸。 但柏回用被子遮住了自己,任凭柳执怎么拽也拽不下来。 两人僵持几分钟,柏回赌气似的又翻过身,留给他一个难过的背影。 热气困在脸和被子中间,蒸得眼泪流得更快。 柳执呆呆地蹲在地上,努力睁大迷蒙的双眼,终于反应过来柏回的状况,他好像……在哭? 柳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安慰的话也显得那么苍白,没有人能在死亡来临时无惧无畏,无怨无悔。 “柏回。” 柏回的肩膀抖了一下。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柳执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承诺中带着虔诚和痴愿,仿佛柏回是他生存的意义,是他敬畏崇拜的神明。 柏回挤出一声崩溃的祈求:“不要再管我了,柳执。”
第12章 chapter12 == 柳执没有说话,坐在病床边缘,窗户外的月光勾勒他的背影,柏回有些看不清,他觉得柳执的背影墨一般浓郁幽深。 他看不清。 盯着他的背影,柏回心乱如麻,一时想到了大学时两个人初次见面的那天中午,一时想到在雪地里晕倒的小柳执,一时又回想起柳执在野路边把他扑进灌木丛。 他剩下的时光,还不足以品味他们从相识到相爱。 要离开柳执了,还要离开家人和好友。 分别的恐惧和治疗的痛苦让柏回的理智分崩离析。 柳执牵着他冰凉的手,始终背对着他。 柏回的额头抵着他的大腿,却觉得他离自己太远,喉头哽咽酸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不要不信我。” 真挚到神经质的承诺轻轻传过来,像对神明的祈求。柏回的眼泪把他的衣摆洇湿,热乎乎地贴在后腰。 他只是需要发泄,可情绪倾巢而出的那一刻依旧将他小心维护的堤坝冲毁,狼狈地留下断壁残垣。 柳执细致的照顾让他不安,让他的灵魂拖着破败的身体,在小小的病房中自我拉扯。 柳执收拾好情绪,转身将他抱回枕头上,自己也脱下外套和鞋,挤着躺上了病床边。 他怕压到柏回,侧着躺下,稍不注意就要摔下去,一双水洗过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在黑夜里像两盏引路的明灯。 柏回扒了扒他,扯过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自己缩进了柳执怀里。 对于他来说,将柳执赶走已经花光了他的勇气和力气,只要柳执反驳他一次,他就会立刻推翻所有的假设和否定,重新回到那个已经习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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