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子上平平无奇的银色机械表。 听见众人的声响,面沉如水地转头看过去。 那双眼很平静,像被枯枝古树挡住的深井。幽幽的水面下,埋藏着时光里数不尽的辛秘往事。 视线并不凌厉,甚至都没在李山身上停留几秒。 可李山还是有一种被看透的恐惧。 只是接触到对方目光的瞬间,他就两腿发软,心里把自己最近做的坏事走马灯似地过了一遍,时刻准备着磕头认错。 老人家仍旧保持着年轻时的习惯。 品茶,读报。 他缓缓放下手中深紫色的茶盏,将报纸折起,随手递给身后穿着燕尾服的管家。 这一切有条不紊,甚至在李山的眼中变得无比缓慢,就像刽子手提起屠刀缓缓擦拭着刀锋——直到那锋利的刃变得雪亮。 李山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向后挪动,却在下一瞬被严奶奶拽着胳膊硬拖到爷爷面前。 “这就是李山。”奶奶介绍道,“咱们诺诺的救命恩人。” 老爷子这才缓缓起身,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李山身上将他看清。 “是个好孩子。”老爷子笑了笑。 李山后脊发凉。 在那双仿若能洞穿世事的眼眸注视下,他自认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被看得通透。 “您好……”背牢的说辞卡在喉咙里。 他眼神闪避,不敢直视对方。 幸而老爷子没打算纠缠这个陌生的男人,只是对奶奶道:“给小李先生收拾间客房,请人家先休息。” 说罢,他声音一沉。 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低吼:“你。小王八羔子,跟我去书房。” 李山打着哆嗦,人还没冷静下来,就瞧见严骋从他身边擦过,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跟在爷爷身后往楼上走。 “这爷孙俩。”奶奶不禁叹息,“骋骋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坏的,小山这段时间没被他欺负吧?” 李山挽着奶奶的手摇头。 “没有,严骋对我特别好。” “那就好。”奶奶看着面前乖巧的李山,怎么看怎么喜欢。 作为疼爱孙子的长辈,奶奶最懂严骋的苦。 他虽然从小生长在富足的家境中,却始终不曾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同辈的孩子们呼朋引伴招惹是非的时候,严骋已经成熟得吓人。 奶奶心里清楚,她的孙子比旁人缺失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李山扶着奶奶上楼梯,心里的小火苗疯长,他与严骋重叠的生命不过短短数月,对那些他不曾有幸参与的时光,是那么渴望。 “奶奶,严骋小时候很淘气吗?”他竭尽所能地理解奶奶所说的坏,可他的认知始终无法追赶严骋的所作所为,“严骋也会下河摸鱼,爬树掏鸟窝吗?” 如果是那样,奶奶也会放心不少。 奶奶叹着气,拍拍李山的胳膊。 视线变得深邃,回忆着不那么幸福的过往。 “骋骋啊,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班上的小朋友们淘气都笑他。” “有一天啊,他就把带头的小朋友揍了一顿。”奶奶轻描淡写地诉说着往事。 可事实远不止如此。 严骋父母分居的时候他刚读小学,诺诺还在妈妈肚子里。妈妈再也无法忍受严白羽在外面的男女情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出国。 严白羽脑袋发热,甚至想把外面的情妇扶正,带着人回到香山大宅被老爷子拎着球棒打了出去。 从此之后,严骋生活里便没有了父母的身影。 年幼的孩子们不会隐藏自己的恶意,同学们很多甚至是家里生意上的伙伴。家中长辈当作茶余饭后八卦闲聊的故事,在孩子们的眼中变成了惊天的秘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总是有人悄悄地找到严骋。 问他——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吗? 严骋暴怒起来,黑着脸一拳拳打过去。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把同班的男孩子按在窗口,险些把人丢下去。 小男孩吓得大哭。 从那之后流言蜚语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严骋也变得形单影只,孤僻异常。 他涉入商场时做过许多不择手段的事,就算是亲生奶奶看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大抵与他多年养成的性格有关。 走到一扇房门前,两人双双停住脚步。 奶奶打量着身边天真到犯傻的李山,心想,他或许会成为严骋生命中另一种颜色。 “小山就住在这吧。”奶奶笑着为他指路,“客房每天都有人打扫,里面的用品都是全新的。我和爷爷就在尽头的房间,如果有事随时可以找我们。” 李山并不在乎这些。 他眨巴着眼睛,直接问道:“那严骋住在哪里呢?” “他在楼上。”奶奶解释道,“这孩子从小独来独往惯了,三楼只有他自己住。” “哦哦哦。”李山频频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长廊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 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一扇木门正在摇晃。 奶奶拉着李山离开,无奈地摇头。 “一见面就吵,这爷孙俩命里犯太岁——” 严骋就知道回老宅免不了这么一遭。 所以他准备得很充分。 他摸了摸兜里的降压药。 老爷子大动肝火,背影僵直地走在前面。 书房的门一关,他转过身来放声咆哮 “严骋啊,你可真是好样的!居然算计你亲爹!” 严骋同样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家里耳目通天的爷爷,但是他也笃定,老爷子不会知道他与贺缜究竟交易了什么。 “您这是说什么呢?”严骋堆笑,他拧开瓶盖,按说明书倒出两颗糖衣药丸。 老爷子懒得和他兜圈子,直接抖搂了底牌。 “远郊那个项目审批合格半年了,为什么一直不注资动工?” “公司的股东找到我这,说你资金链断了。”老爷子冷笑拍桌,“我看你倒是风生水起,一点不愁啊?” 严骋死不认账,把药丸递给爷爷。 “发愁钱也不会被大风刮过来——您吃点药。” “什么药?”身体倍棒的老爷子眉头紧皱。 “降压药。”严骋说。 “我的血压一直很平稳。”老爷子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十分自信。 “马上就会升高了。”严骋也很自信。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说完,老爷子直感觉一股血水涌进大脑,气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老爷子破口大骂。 “你不拿出钱,你爹那个昏了头的却到处筹钱要主持这个项目——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他那个脑子他能经商?” “可是爷爷——我并没有按着严白羽的手让他去做什么。”严骋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把药瓶拧紧,轻轻摆在老爷子的办公桌上。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要的。” 严老爷子很早就明白,严骋的成长和严白羽的坠落不是他所能阻止。只是在自己还能喘息的时间里,竭力避免着父子成仇的闹剧发生。 然而这一切,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那瓶远道而来的降压药昭示着严骋已经下定决心,既定的轨迹不会发生更改。 但这还不是最令他头疼的事情。 晚饭一家人吃得很沉闷。 爷爷冷着脸不说话,严骋也只是沉默地夹菜。 奶奶维持着温柔的笑容,同李山讲着严骋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趣事。李山眼睛发亮,听得惊了,下意识地叼着筷子发呆。 严骋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唤回李山的神智。 “不许咬筷子。”严骋纠正道。 “哦。”李山乖乖把筷子拿好了,碗里当即便多了一块严骋亲自夹进来的排骨。 商业嗅觉敏锐的严老爷子对于所有危机都有强烈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地喝着汤,漠然观察着两个人的互动。 夜深人静时,整栋大宅的人都在安睡。 圆润的月光穿过窗子照在长廊的木地板上,被无限拉长的影子蹑手蹑脚地出现。 李山怕弄出动静,一手提着不合脚的新拖鞋,另一条胳膊下夹着绵软的枕头。他穿着毛茸茸的小熊袜子,把声响放到最小。 月华如练,他踩着洁白的月光,躬着背做贼似地悄悄踏上通往三楼的台阶。 一只脚刚迈出去。 身后就传来了老人低沉的声音。 “小李先生,你到哪去?” 枕头被他抓得皱巴巴,李山窘迫得被钉在原地。 他早就觉得自己龌龊的心思被长者看透,却没想过会被现场抓包。 “我迷路了……”李山躲闪不敢直视,悄声说谎。 严爷爷铁面无私地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房门:“你该住在那。” 李山点头如捣蒜,夹着尾巴几乎落荒而逃。 夜里静得可怕,连蝉鸣也没有几声。 老爷子转进书房。 打开桌上的降压药,吃了两颗。
第39章 捉奸在床 李山眼眶微红,在被子里躬着腰,蜷缩成团。 他把事情搞砸了,爷爷一定讨厌透他了。 分开住一夜并没有什么的,是他自己心中惴惴不安。换了新住处的小狗,只有依偎在主人脚边才能寻到微弱的安全感。 严骋那样优秀的人,就应该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婚配嫁娶。 是他贪心妄念,是他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严骋,甚至趁人之危让严骋没有办法再把他推开。 晚风掀起房间内轻薄的纱帘,寒意骤然吹进发烫的被窝。 缩成一团的李山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脑袋里浑浑噩噩地想着。 怎么会漏风? 他迷迷糊糊地去找风吹来的方向,只是捂着眼睛的手才拿开。 严骋半张被月光照亮的脸便倏然出现在眼前。 房门不知几时被打开,严骋悄悄走了进来。 床上拱着的被团里发出微不可察的呜咽,他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沉默地观赏着李山的独角戏。 直到此时,双眼模糊的李山看向他。 棱角分明的脸被月光照映,半面雪亮如同月下仙,半面幽深如夜中魔。 他似乎在盘算些李山无法想象的事。 “严骋……你怎么来啦?” 李山哑着嗓子问。 “爷爷没有抓你嘛?” 严骋伸手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用指腹蹭了蹭他被汗水洇透的脸。 “老爷子骂你了?”他问。 李山摇摇头:“没有。爷爷只是让我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严骋不由得失笑:“那就把你吓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通常两个男人睡在一起被做长辈的发现了,是要被打断腿的。”严骋仗着李山阅历少,肆无忌惮地扯谎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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