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果然吃一样赞一样,连连说“bien”、“tres bien”。大师眉开眼笑,一边投喂俞家宝,一边给他展示各种设备。巴黎的大店和日本的kurakura几乎没差别,虽是手作面包,可也非常注重设备,都在减少对人手的依赖。稳定性本是商业之本,全世界的大店都如此。 俞家宝度过了愉快的下午,天快黑时,外面的交通依然恶劣。一出门,又遇到那两市警。华灯初上的巴黎美丽之极,俞家宝身在其中,恍如做梦。 这时他才想起,霍子安可能在着急地等着他。 霍子安在咖啡馆里,坐立不安,给俞家宝打了十几个电话,一个也没接通。他还没见到朋友,就发现市区里大罢工,整个城市的交通都瘫痪了。赶紧回去找俞家宝。可人海茫茫,哪里便能碰上? 天黑下来,他正想着要不要报警时,俞家宝终于出现了。不像广大市民一样靠双脚走路,而是坐着市区警察的摩托车回来的。俞家宝下了车,跟警察拥抱道别,用名字互相称呼。 “Salut!”俞家宝很高兴,他会的三四十个法语单词,今儿差不多都用上了。 天亮了,天晴了。阿佑一晚没合眼,只是看着手机发呆。他确定那个电话是俞家宝打过来的,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可他能辨别俞家宝的呼吸。 ——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听出几千公里以外的气息,那是情感涌动的幻觉。但他很确定那是俞家宝,他甚至看到他在巴黎街头的身影,其他人都是灰色的,只有俞家宝穿着白衬衫。 真难受啊。阿佑被幻影折磨了一个晚上,想要拨打回去,又拼了命地控制自己。 他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上班之前,他要回家一趟,去探望可怜的继父,给他一点亲情的温暖。 卢姨脸容憔悴地开了门,见了阿佑,眼里有了点光彩,带着嗔怪的语气说:“一周没回来了,家里乱着呢,再忙也得回来看看妈妈。” 阿佑笑了笑:“妈见了我更心烦。” 客厅毫无生气,在家里活蹦乱跳的小妹妹,被送到亲戚家暂住。阿佑心疼妹妹,并觉得愧疚她,问:“小倪怎样了?”卢姨神情黯淡:“好,蛮好。” 他推开阳台门,见到了被绿萝包围的常北望。他很像植物园里的装饰人偶,俊美的侧脸被风霜湿气侵蚀,那张皮随时会剥落。阿佑少年时曾把这侧脸画在字典里,那时候他不理解这个人,想通过画画来掌握他。 而现在,他们力量扭转,常北望已经在他掌心里。 作者有话说: 面包外交,我会的法语也差不多都用上了哈哈。
第173章 父与子 “北望哥,在拘留所里没受罪吧? 常北望这才听见阿佑的声音,身体微微一动。几秒后才开口说:“是你收买了陈情?” “没有,我哪有钱。她贪心得很,开口要两百万。” 常北望笑了,“她真蠢,相信你这么个畜生。也不怪她,”转过脸,仔细端详阿佑,“你这脸蛋太会骗人了,长了个有钱孩子的模样,实际上跟猪栏长大的一样恶臭。” “出身不能证明什么,您煤山大棚里来的,不也做了酒店大老板?奋斗还是有用的。”阿佑嘲道。 常北望被深深刺了一下。酒店大老板的风光已成泡影,现在他官司缠身,不管陈情拿没拿到钱,为了脱身,她一定会死死咬定她做的一切都是常北望逼迫的。这事善终不了。 “别以为有杜纪石做靠山,谁都弄不了你!”常北望的眼睛闪着光,像是野兽在黑暗里狩猎。 阿佑笑道:“我风吹一下就会倒,不过得是八级飓风才行。你要怎么弄我?还是俞家宝?” 听到这个名字,常北望的目光更是凶狠。却听阿佑继续说:“他去欧洲了,没一个月回不来。你找不到他。”最后一句话,阿佑加强了语气,似是提醒,又是警告。 常北望霎时了然,阿佑选在这时间行动,原来是因为俞家宝不在北京。这里打得天翻地覆,不会波及到他心爱的人。 常北望觉得可笑之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唉,”阿佑叹了一声,“俞家宝跟我没关系了,我们已经分手。” “啊!”常北望真正吃了一惊,咬牙道:“分手?” 阿佑点点头,一字字道:“分,手,了。” 常北望勃然大怒,就像失恋的是他,而不是可恶的阿佑:“甭给我耍把戏!你不会跟他分开。你爷爷怎么说,他知道你被个男人甩了吗?”他恶毒地笑了起来。阿佑在逗他玩呢,以为说句分手他就没了这枚筹码? 阿佑哀愁道:“我爷爷说别哭,我这样的人,不怕找不到伴儿。” 常北望的脸色阴沉,不发一语。阿佑继续说:“前几天,我爷爷收到了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一张护身符,写着“杜淮佑和俞家宝一生相守”这样的肉麻话。爷爷气坏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让我跟家宝分手。然后你猜怎么着?”阿佑看着常北望的脸,“爷爷原谅我了。” 常北望的心凉了半截,“你真舍得,就这么分了。谁给你爷爷寄的钱包,文世乾?” “也不是就这么分了。我安慰了自己很久,才决定走这一步。那钱包……也是件奇事,我追着一只狐狸爬到墙上,一不小心,钱包丢了。然后我爬下墙的时候,一个大妈捡到了,好心还给了我。”阿佑从追忆往事,回到了现实,用冷酷的语气说: “那钱包是我寄给爷爷的。” 常北望真正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他知道阿佑胆子大,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心狠! 阿佑又感叹:“北望哥,你说爷爷是我靠山,你太不了解杜纪石。没有人可以利用他,他不愿干的事,把我千刀万剐他也不会点头。尤其是盛世酒店,是他心里的一个大疙瘩,他巴不得酒店快点完蛋。只不过他是正经人,不屑用下三滥的手段,你能帮他搞死酒店,他求之不得,还得感激你呢。” 常北望“哼”了一声。阿佑:“我没办法对付你,一开始我打算踏踏实实地工作,建自己的基业,找机会接手酒店,解决妈妈的债务。可是酒店已经摇摇欲坠,妈妈还昏庸地找回了文世乾,搞得更加乌烟瘴气。我没法再等,而且你们盯着俞家宝,不把你们解决了,家宝不得安生。 “爷爷只有一个弱点。我爸不听他话,死在外头,这是他最大的伤。他这人,一辈子都那么强势,可一个人再强,没办法救活一个死人,他就希望我别像爸爸一样回不了头。” 阿佑自顾自说了一大段,转脸看常北望:“咦,北望哥你有听我说话吗?给点反应好不?你那么安静,我没动力说下去了。” 常北望咬牙切齿:“你嘴里说多喜欢俞家宝,关键时候把他当工具!” 阿佑满意了,笑道:“这才对嘛。是的,我不表演个浪子回头,爷爷才不会心甘情愿救酒店。我和俞家宝的关系,不是你的筹码,是我的筹码。与其等你动手,不如我先跟爷爷挑明。” 常北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阿佑。阿佑24岁,正是最好的年纪,皮肤光润白皙,眼里蓄着年轻人晶亮的光,谁成想这张漂亮的皮下面,心肠如此冷硬?前不久,他才口口声声说爱情有多么好,现在他不止丢弃了俞家宝,还愚弄了爷爷。在他的算盘里,每个人都可以被利用和摆弄,什么关系都可以作假。 这不就是自己吗?他盘算了半辈子,利用一切资源来达到目的——也没多大的志向,他只想有安稳富足的生活,有不因为瘸腿而受到歧视的安全感。可是安全感是永不餍足的毒龙,攀到了高职位他觉得不够安全,掌控了酒店他依然觉得不安全,文世龄的控制欲和阿佑的存在,让他时时有失掉一切的恐慌。他常常梦见自己攀爬那座黑山,即使筋疲力尽,也不能停下来。他不能让自己再摔一次!阿佑会这么做,没什么稀奇,换他也会一样。他之所以陷入泥沼,只不过是因为阿佑比他更深谋远虑罢了。 “是我的好儿子啊,”常北望反而笑了起来,这笑绝望、疯癫,愤怒在笑里咕咚咕咚地沸腾着,“我认栽了。你用俞家宝换回了酒店和前程,以后杜纪石*拿你当心肝宝贝,他的基业迟早是你的。好孩子!” 阿佑叹道:“北望哥,你输给我,是因为你压根儿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我跟你不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常北望怒道,“你会投胎,一群人全围着你转,你要的不要的,全都给你准备好。你没遭过罪,人把食物喂到你嘴边,还嫌人贱。你知道自己有多恶心?” 阿佑叹了口气:“嗯,我知道自己恶心。我占了那么多好处,还去强求不该要的,迟早有报应。” 常北望愣了愣,抿紧嘴唇。 “我的报应快来了。你的呢?”阿佑笑得欢快:“北望哥,你会死在我前头。” 常北望猛然扑上前去,把阿佑抵在栏杆上,拳头挥到阿佑的脸前。阿佑躲开了,抓住常北望的手臂,想把他推开。常北望一心要拼命,力气陡增,阿佑不仅甩不开他,还被他再次推到围栏,后背重重地撞在铁柱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常北望呲着牙,一只手肘压在阿佑的胸口,另一只推他肩膀。阳台的围栏高及胸口,并没有封死,阿佑吓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一脚踹向常北望的瘸腿。那只坏腿打了支撑铁架,毕竟不如真腿灵活,阿佑使劲全力一踢,常北望没站稳,向后仰倒。 倒地之时,他抓住了阿佑的腰,把阿佑一起拉到地上。哐啷一顿响,阳台的花盆和桌椅被两人碰得东倒西歪。 文世龄跑到阳台,正好见到两人扭打在一起。阿佑的脸被抓伤,常北望的手在流血。“住手!”她大喊,“你们俩给我住手。” 可谁都不敢放松,以防被对方找到进攻的缝隙。这对“父子”曾在阳台做过多少次促膝长谈,但从来没那么亲密无间,也没那么真实过。两人都撕下了伪装,释放出深层的恨意。 这恨意从十几年前就种下了。在阿佑看到俞家宝吻向常北望、嫉妒之火促使他情欲初开之时;在常北望从俞家宝口中听到阿佑的优裕生活——毫不费劲就获得一切,却向往可笑的自由之时,两人就相互厌恶着。 这恨本来已经失去基础,两人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原是可以在这房子里虚伪地相敬相亲。偏偏因为酒店,阿佑失去了俞家宝,常北望马上要身败名裂,深埋的恨意猛然茁壮长大。他们扯着对方的衣服,压着对方的身体,用尽全部手段打击彼此。 渐渐地恨也被抛诸脑后了,剩下了纯粹的兽性,弄死他!撕咬他!这是雄性之间毫无缘由的争斗,没有实际利益,只有痛击对方时得到的快感。 啪呛一声巨响。两人全身一颤,蓦然停下了手。转过头,只见文世龄疯了一样,抓起一个个花盆,扔向墙壁。泥土和碎瓦到处飞溅,佣人们缩在屋里,不敢规劝。阿佑和常北望也被震慑住了,谁都没上前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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