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闻看着坐在地面拍胸脯大哭的姑姑,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郑智会如此的叛逆,跟章小月无底线的溺爱脱不了干系,他在同情之中生出一股深深的疲倦感。 “哥哥......” 余愿还被章书闻抱在怀里,他仰起脸蛋,细软的头发拂过章书闻的下颌。 柔软的触感仿佛透过皮肤游走到心脏。 章书闻确实未料到余愿会挡上来,百感交集。他见到余愿的脸色略显苍白,缓缓松开臂膀,“吓到你了?” 余愿迟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章小月已经被扶着坐好,章雄和王如娟正在安慰她。 章书闻深知自己所为让父亲两难,又伤了姑姑的心,但他不后悔。只是面对长辈,他没有了方才尖利的棱角,诚恳道:“爸,姑姑,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章小月揩着泪,“是郑智不知道感恩,不怪你,不怪你。” 章雄直叹气,让章书闻回屋去。 章书闻也不推脱,带着余愿,悄然把门关上了。 闹这么一出,任谁都难以平静。章书闻转身坐到床边,见余愿还在游神,担心余愿被吓坏了,于是将人拉了过来一同坐好,正色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有多远躲多远。” 余愿飘忽着的眼瞳落到章书闻的脸上,他拘谨地绞着手指,神色却出奇的坚定,嘴里喃喃着什么。 章书闻凑近去听。 余愿呼出的气息洒在他耳侧,每个字都像敲在玉盘上似的,铮铮回响。 “不让坏人欺负你。” — 五万块当然没要回来。 表兄弟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偶尔在路上碰到见面,郑智都会怒目而视。 章书闻全当被路边的野狗盯上了毫不理会,但也留了个心眼,再三对余愿耳提面命,不管什么时候看见郑智都要拔腿就跑。 余愿本来就对郑智没有好感,加上亲眼目睹对方要对章书闻动手,就更是把郑智当成仇敌一般看待,自然也不会搭睬郑智了。 转眼一个学期就过去了。 余愿期末考的总分仍是不理想,超严重偏科。地理九十三的高分,主科成绩马马虎虎,生物也过了及格线。最苦恼的还是政治和历史,大题基本都空白,及格分折半。 章书闻查阅着余愿的试卷,余愿忐忑地站着一旁,眼珠子溜来溜去,就是不敢直视哥哥。 “这个事件我们前几天不是才背过吗?”章书闻眉心一蹙,“还有这题......” 余愿头点得很积极,听的话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章书闻见他心不在焉,伸手扳过他的下颌固定住他的脑袋,严肃道:“看着我。” 余愿不得不和章书闻对视。 章书闻修长的手指在空白的答题卡,“我们背过的,对吗?” 余愿抿住唇,半天才轻轻地嗯了声。 “那为什么不做题?”章书闻不想给余愿太多压力,尽量放轻自己的语气,“你是忘记了,还是时间不够?” 余愿依旧不说话,眼底浮现些抵触。 在此之前,章书闻都把余愿偏科问题归结在余愿身上,是余愿自身的记忆力不佳,亦或者天性就不喜欢这两个科目,但现下心里却有了其它的猜测。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把几乎空白的答题卷折好压在书本下,余愿的表情果然一瞬间松懈下来。 章书闻忽地联系到在公交车的那一次事件,当时他就在车上,被恶语相对的余愿甚至都不会向他寻求帮助。哪怕王如娟多次追问,余愿也才艰难地挤出字来——如果事情发生在学校,受了委屈不会表达的余愿是不是全都默默忍受? 章书闻凝视着发呆的余愿,喉头像哽了东西似的。 整一个学期,余愿都不曾谈及对政治和历史厌恶的原因,直接询问显然得不到确切的结果。 章书闻不再和余愿对话,拿起手机翻找着联系人。 “你堂妹是不是在尔高读初中?” “是啊,怎么了?” “帮我个忙,我弟在初一三班.....”
第17章 章书闻是准毕业生,寒假只有短短十天。 每天余愿都会站在窗前挥手,目送章书闻去上学,又于黄昏之际趴在窗沿,期待章书闻的归来。 广城的冬天依旧满眼苍翠绿意盎然,高大的榕树没被喧嚣的北风吹落,反而会在来年的春日染上黄澄澄的亮色,落地归根,一周后又抽出新的嫩芽。春夏秋冬难分,广城独有的四季。 清晨六点五十分,天蒙蒙亮章书闻就赶在闹钟响起来掐着生物钟醒来。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将闹钟关了,躺了两分钟回神。 昨晚余愿看书看得太晚,章书闻不想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坐起来,见被子盖住了余愿的脑袋,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余愿闷得红通通的脸蛋。 余愿年纪小,婴儿肥还没有褪去,章书闻忍不住戳了戳他软软的脸颊,手感很不错。 街道已经有了人声,章书闻把门关严实,到水槽口洗漱。刺骨的冷水冻得他牙根发酸,他皱了下眉,将混着泡沫的水吐出来。 章雄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王如娟赶忙把一双棉手套塞给他,“别又忘记带了。” 天一冷,章雄的手就开裂得像干枯的田地,常常是皮开肉绽的,擦多少润手霜都不管用。这是长年累月的毛病了,王如娟给他抹了厚厚的豆油也只能减轻一点症状。 章雄憨厚地搔搔脑袋,将棉手套塞进口袋里。 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咸口小菜。章书闻用餐用一半,王如娟从房间里出来,把一条湛蓝的围巾放在凳子上。 “阿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自己做主了。”王如娟挂着笑,“这几天降温,路上围着吧。” 围巾是王如娟自个儿织的,样式虽简单,用料却柔软暖和,很能御寒,一点儿不比市面上卖的差。 章书闻望着女人温婉的笑容,神情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谢谢阿姨。” 王如娟连忙摆手,“不客气不客气,愿愿也有呢,是米色的。”说到余愿,她望向紧闭的房门,“还在睡呢?” 章书闻颔首,“他睡得晚,不叫醒他了。” 吃过早餐,王如娟抢着要洗碗,章书闻没拗得过她,只好回房拿书包。 余愿还在酣睡中,不到二十分钟,脑袋又藏到温暖的软壳里去。章书闻本来不想理,都走到门口了又折回去,蹲在床前再次将被子扯下来,压着声音笑问:“你是蜗牛吗?” 睡着的余愿当然不会回答他。 章书闻顶着狂烈的寒风出了门,空气里淬了冰碴子似的,好在有王如娟织的围巾阻止大半的风往他脖子里灌。 一年半了,当初不想父亲重娶的念头早被冲淡。 章书闻在王如娟身上见到了一个女人的坚韧与柔软。她并非生来就是令人倾佩的母亲,她也有过稚嫩天真的少女时光,也有过对所有美好的无限憧憬与幻想,最终因为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一腔深沉似海的爱意,将她打磨成了母亲二字。 而现在,她不单单是余愿的母亲,也将这份爱延续到了毫无血缘关系的章书闻身上。 世人总歌颂母爱的伟大,殊不知为了冠上伟大的荣誉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那是甜蜜的枷锁,是甘之如饴的自我贡献,是一个母亲嚼碎了骨头流干了眼泪才能得到的评价。 章书闻抚摸着软和的围巾,仿佛借由这方寸的温暖触摸到王如娟在成为一个母亲的道路上挣扎与撑持。 他忽而后悔方才在道谢之余,没能将那句“我很喜欢”说出口。 协华的寄宿生居多,章书闻八点出头到学校时,走廊已经围满了晨读的同学。他在不绝于耳的“嘶嘶”声里走进教室,陈永乐立马奔到他面前捧上双手,“数学卷借我。” 章书闻睨他一眼,将试卷抽出来卷成卷拍在陈永乐掌心,“我不想再被叫办公室了。” 上一回缺心眼的陈永乐把最后一道大题也给抄了,虽然变着法儿地改了解答顺序,但以他的水平压根就做不出来,老师一眼就看出他抄了章书闻的答题思路,把两人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顿。 陈永乐弯腰喳的一声,拿着卷子飞快地“查漏补缺”。 再有四个多月就中考了,毕业班的气氛逐渐凝重,就连以前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都开始认真起来。近两次的模拟考年级排名开始出现小幅度的波动,到了下学期,这种起伏只会更大。 章书闻确实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他记忆力佳懂得灵活变通,也足够勤勉刻苦,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突然杀出一匹黑马将他从年级前三的位置挤下去。 他不想赌,他比周围的人都需要高中学费减免的名额。 “书闻,有人找。” 找他的是隔壁班的学委,前几天章书闻托他堂妹打听点事。 “你弟班那两个老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我妹初一的时候也是他们教,没少挨骂。” “他们学校每一科的及格率都有指标,哪个学生考不及格就是重点关注对象,估计你弟就是因为这样被盯上了吧。” “之前也有家长投诉,但没用,他们不体罚,也不骂人,你拿他们没办法,其他的家长还觉得严格一点是好事。” 走廊的风呼呼地吹,大部分同学都冻得回教室,章书闻却靠在栏杆上久久不动。 陈永乐的手在章书闻面前晃了晃,“想什么那么入神?” 章书闻抿抿唇,脑海中全是期中考后余愿灰暗的眼神。 他轻轻地叹口气,为自己曾不分青红皂白要求余愿学习而产生自责感,与此同时,亦为自己无法改变现状而无可奈何——诚如同学所言,就算投诉到学校,更甚投诉到教育局,依旧无济于事。 有大把维护铁血教育的家长,老师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教学方法,若是因此再让余愿受到针对,就更是得不偿失。 他并不觉得应试教育有多么的让人深恶痛绝,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一条相对公平的道路。只是不必寻求一个结果的余愿不小心闯入了这个大型修罗场里,因此也得接受“一分干掉一个操场的人”这样不成文的规则。 如果能给余愿更多的选择......客观的条件就摆在眼前,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在无可逃避的实况面前,章书闻愈发矢志定要在未来的某一天摆脱这种无能为力感。 他沉着地答了陈永乐的话,“没事。” 放学后,章书闻特地绕道去了附近的书店,拿着攒下来的零花买了一桶显色度极佳的彩色铅笔和两册动物绘本。 傍晚六点,天已经迫不及待关灯休眠,台灯勤勤恳恳地代替太阳轮班照亮路道。 章书闻走到榕树下,意料之外没看见趴在窗沿迎接他的余愿,怀着些许惊讶与好奇,章书闻打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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